十點半,鄭焱來到了祥雲小區,當他敲開16幢二單元二樓的一家房門時,一位六七十歲的老太太隔著防盜門問道︰「你找誰?」
「老女乃女乃,請問劉小楠是在這兒住嗎?」
「我就是,你是哪位?」
「女乃女乃,我可以進去說嗎?」
「媽,讓他進來吧。」老太太身後的一位中年男子說。
門開了,鄭焱被讓到了客廳的沙發上。
「孩子,你找我有事嗎?」老太太坐到了鄭焱的對面。
「女乃女乃,您是從市人民醫院婦產科退休的嗎?」
「是呀。」
「那您,您還記得二十六年前丟失嬰兒的事嗎?」
老太太聞听站了起來,兩眼審視著鄭焱,好一會兒才略作鎮定地說︰「孩子,你是誰,怎麼問起這件事?」
「女乃女乃,請您回答我,您還能記起事情的經過嗎?」
老太太轉身走到窗前,望著窗外紛飛的雪花,似乎陷入了深思。
鄭焱起身走到老太太身邊,近乎祈求地說︰「女乃女乃,請您將當時的情況講一下好嗎?」
老太太沒有說話,依舊目視窗外。
「小伙子,你請坐,讓我母親想想再說。」一邊的中年男子說道。
鄭焱重又坐到沙發上,目不斜視地注視著老太太。
好一會兒,老太太才回身坐到了沙發上,嘆了口氣慢慢說道︰「好吧,這麼多年過去了,也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老太太望望鄭焱,幽幽言道,「二十六年前,一個叫李雲紅的孕婦,生下一個大胖小子,當時嬰兒都是放在嬰兒室由護士專人護理,只是喂母乳時才送給產婦,喂完了又由護士接回嬰兒室。可是第三天,當我們的護士到李雲紅房間接嬰兒時,李雲紅卻說已經被一個護士抱走了。而我們將嬰兒逐個兒查對後,發現唯獨少了李雲紅的嬰兒,我得到消息後預感到是有人冒充護士抱走了嬰兒,就急忙通知保衛科封鎖醫院大門,然而經過搜查一無所獲。李雲紅得到消息後,當場昏了過去。就這樣,李雲紅的孩子在出生三天後,再不見蹤跡。」老太太講到這里,不由老淚縱橫。
「女乃女乃,」鄭焱兩眼閃著淚光問,「當時為什麼不報警?」
「咳——」老太太再次長嘆一聲,「是李雲紅不讓報警。」
「啊,為什麼?」鄭焱非常吃驚。
「孩子,你有所不知,當年計劃生育抓得很緊,不到年齡沒有生育指標,是決不允許生孩子的。」
一旁的男子听了說道︰「這麼說,李雲紅是違規生育?」
「是啊。」老太太擦擦眼楮說,「李雲紅不是產婦的真名,她的真名叫李媛華,當時只有二十三歲,沒有生育指標,是通過熟人住院生產的。」
「所以,孩子丟了也不敢聲張,忍痛隱恨而去?」
「是啊。」老太太一臉悲傷,「當時李媛華那張痛苦的臉,仿佛還在眼前閃現。」
鄭焱早已是淚流滿面了︰「女乃女乃,您怎麼知道得這麼詳細?」
「李媛華的男朋友是我先生的得意門生。」
鄭焱听了臉上露出了驚喜,急切地問︰「女乃女乃,李媛華現在哪里您也一定知道了?」
「知道。」
中年男子臉現驚疑︰「媽,您說的可是潘笑宇市長的夫人李援華?」
「不是她又會是誰!」老太太雙手捂臉仰靠在沙發上。
鄭焱聞听說不出是驚、是喜、是恨還是怨,呆愣愣地坐在沙發上,任由淚水決堤似的流。
「孩子,」老太太忽然想起什麼,坐直身子看著鄭焱問,「你是誰,怎麼想起問這件事?」
「我……我是一個剛剛分到津西的大學生,一次無意中听說了這件事,就有了探究始末的念頭,所以才找到了您。」鄭焱的心里一片混亂,他不想說出實情,故此撒了謊。
老太太心生不悅︰「年輕人,不可拿別人的痛苦去胡言亂語,制造新聞掙昧心錢。」
「女乃女乃,」鄭焱站起身向老太太深鞠一躬,真誠地說,「這件事到此為止,我不會告訴任何人,請您老相信我。」
「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鄭焱,女乃女乃,打攪您了,告辭。」
「鄭焱?」老太太起身望著眼前這漂亮的小伙子,愣了愣,不無嚴肅地說,「孩子,千萬記住我的話,不可妄言。」
「我會的,女乃女乃您就放心吧。」鄭焱說著又向老太太深鞠一躬,反身走出門去。
大街上,雪花依舊漫天飛舞,路邊的樹冠上堆著厚厚的積雪,幾名園林工人正用竹竿敲打樹枝除雪。一群小孩兒在雪地里著、笑著,開心極了。
鄭焱漫步街頭,無心觀賞雪景,他在思考著去哪里尋找,又如何面見自己的生母。看看時近中午,索性找個餐館兒邊吃邊想吧。然而時值年關,路旁的飯店很少開門營業,沿街找了好久,總算看到一家開著門的面館兒,于是走進去找位置坐下,要了碗拉面。
時間不長,面碗端上了桌,鄭焱一邊吃著,一邊往四下看,看到老板一時有閑,就招呼他過來同坐。老板是一位四十多歲的漢子,見鄭焱招呼忙走過來問︰「先生,您還想要些什麼?」
「老板,請坐。」鄭焱微笑道,「快過年了,您還在為我們這些人不辭辛勞。」
老板坐了下來︰「先生,說實話,這幾天生意很冷淡,工廠學校都放假了,人們都在忙著過年。我是個下崗工人,撐起這個門面實在不易,只要不虧就不敢關門,孩子明年的學費還等著我呢!」
「老板,政府對下崗工就沒有什麼優惠待遇嗎?」
「有啊,這不,我這小店的稅費就給了一定的減免。」
「看來,政府對再就業問題還是有舉措的。」
「咳,你哪里知道,我這個工作還是親自跑到市長家里才要來的。」
「噢,是嗎?」鄭焱聞听心里暗自高興。
「是啊,夫妻兩人雙雙下崗,將近兩年無事可做,生活無著落,孩子要上學,我一急就跑到了市長家里,結果就開起了這家拉面館兒。」
「看來這個市長挺好說話的。」
「先生,不是市長好說話,是因為我的處境太艱難了。」
「老板,」鄭焱忽然壓低聲音說,「我是一個大學生,畢業兩年了也沒有找到工作,你能不能告訴我市長家的地址,我也想去求求他。」
「小兄弟,」老板皺了皺眉,「市長大人的家門是很難進的。」
「大哥,我都快三十歲了,沒有工作連女朋友都難找,您不妨告訴我,我想去試試。」
老板笑了︰「兄弟,像你這麼漂亮的小伙子,找不到工作有可能,要說找不到對象,我絕不相信。」
「咳,大哥,現在的女孩子可都是向錢看呢!」鄭焱故意長嘆了一口氣。
看到鄭焱一臉愁容,老板悄聲說︰「市委家屬院五號樓一單元三樓。」說完起身忙活去了。
鄭焱走出拉面館,攔了輛的士來到了市委家屬院,說服門衛,走進去找到了五號樓。站在一單元樓梯口,他的心里充滿了憂慮,想想自己的生身父親位高權重,而自己不過一外鄉人,又空口無憑,怎麼去見他們,又怎能使他們相信和接受?
鄭焱徘徊在樓前積雪覆蓋的草坪上,時而望望樓梯口,時而望望三樓的陽台,真是滿月復的希冀和悲傷。從身上掏出李璇父親給的日記本,翻看著那發黃的紙頁,心里一陣顫栗︰這能作為證據嗎?能使他們信服嗎?可是既然來了,怎能不試試呢?鄭焱的腳慢慢移向樓梯口。一位身穿警服的中年人從樓內出來,看了鄭焱一眼,坐進一輛警車離開了。鄭焱的心不由揪了一下,腳也隨之停了下來,眼楮再次望向日記本︰他們會相信嗎?猶豫再三,終不敢入內。無奈只好強忍著淚水一步一回首地離開五號樓,走出了家屬院。
漫步在冰雪街頭,鄭焱感到是那樣的孤獨、無助和淒涼,在這親人團聚萬家祥和的時節,一個孤兒竟落得如此地步。天哪,誰人知我心中苦,地呀,誰人解我一腔愁;仰望蒼天,飛雪依舊,叩問大地,悲淚奔流。
夜幕降臨。在街頭轉悠了半天的鄭焱回到旅館,心力交瘁的他一頭扎到了床/上。
手機的鈴聲驟然響起,他慢慢從衣兜里取出,見是曉蘭的電話,猶豫了一下方才接通︰「張總,是我,鄭焱。」
「焱子,」張曉蘭無限關切,「你還好嗎,你那里有沒有下雪,吃飯了嗎?」
「張總,我很好,您放心,我現在正忙著,掛了。」說完關掉了手機。
鄭焱和衣而臥,輾轉難眠,不時翻看一下那本日記,尋思著認親的良方。然而,左思右想難得其解。
又不知過了多久,眼楮慢慢地合上了,而淚水還在不住地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