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時許,鄭焱隨田恬步出餐館,望了望霓虹閃爍的街市,輕聲說道︰「老板,快回去吧,不能只顧忙生意,別忘了你還有個家,明天見。」說完轉身欲走,卻被田恬喊住了︰「等等,你要去哪里?」
「我?……呵呵,我去我該去的地方。」鄭焱望著漫漫長街,心里並沒有被華燈照亮。咳,哪里才是我該去的地方啊!
望著鄭焱一臉的苦澀與茫然,田恬剛才進餐時的那點兒興奮勁兒全沒了,幽幽說道︰「是不是又要露宿街頭啊?……你這與乞丐有什麼兩樣!」
鄭焱強提精神,淡然一笑說︰「我倒真想做一個乞丐!好了,快回去吧,晚安,明天見。」說完轉身蹣跚而去。
田恬緊走幾步,抓住鄭焱的胳膊將他拉到路邊,攔下一輛出租車,雙雙坐了進去,道了聲︰「華陽小區。」而後,面向窗外不理人了。
好嗎,與昨天一樣,又被「挾持」了。鄭焱不由皺皺眉,田恬這麼做,肯定是要帶自己去她家里住,這樣一來豈不是又欠人情?于是側臉說道︰「老板,我有地方住,其實昨晚……」
「少廢話!」田恬回身大聲呵斥,「敢不敢帶我到你的住處看看?」
「這……」
「這什麼,你敢嗎?」田恬說著瞪瞪眼,又將臉轉向了窗外。
到了田恬的家里,鄭焱被讓到茶幾邊坐下,田恬遞過一杯水,在他身邊落了坐。
「鄭焱,想不想租房?」
當然想了,不是沒有錢嗎?鄭焱雖然如此想,可嘴上卻說︰「租什麼房啊,我有地方住。」
「哼,還嘴硬。」田恬頓了頓又說,「我這里四室兩廳,只有我和兒子兩人,你住進來吧。」
「不不。」鄭焱連忙拒絕,「我真的有地方住,不麻煩你了。」
田恬似乎沒有听見,接著說道︰「我有時需要到外地進貨,家中無人照看,很不放心,你來了正可幫幫我的忙,豈不是兩全其美。」
「可我……」
「行了,就算我求你了!」田恬的聲音突然變低了,「為了經營這間店,家不像個家,兒子托給父母照管,我……我很難的。」
「你愛人呢?他怎麼不幫你?」
田恬听了,不由垂下了頭,望著手中的茶杯,黯然說道︰「他去了新西蘭,已經另有所愛了。」
鄭焱心里咯 一下,一陣酸澀襲上心頭,又一個狠心的男人,拋妻舍子遠遁他鄉,怎麼如此不負責任!望著田恬淒然的樣子,鄭焱動了惻隱之心。
「田恬,事已至此就請將心放寬,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一切可以從頭再來。我……我是一個廢人,干不了什麼大事,不過幫你照看店面應該還可以,如果你放心,盡可月兌身享享清閑。」
「謝謝你鄭焱。」田恬的臉上閃現一絲喜悅,抬起頭輕聲說道,「住進來吧,這個家太過寂寥與陰郁,以致不敢讓孩子久居,你來了興許會添些生機與活力。」
望著對方那充滿真誠與期盼的臉,鄭焱沒再堅持,因為自己也急需有個住處,露宿街頭既不是常事,也會因灰頭土臉、衣服髒皺而有損時裝店的形象。
「好吧,我答應你,只是我不會白住,房租還是要付的,就從薪水中扣除吧。」
田恬听了異常興奮,笑著說道︰「那是自然,我提供食宿,費用由你來出,不然我就虧大了。」
「不過,咱丑話說到前邊,你可不能漫天要價。」鄭焱故作嚴肅。
田恬嫣然一笑︰「嘻嘻,給你9。8折優惠,如何?」
「天哪,你還真夠大方的,不愧是個商人。」鄭焱撇了撇嘴,「我還有個要求,就是先欠你一個月的食宿費。」
「為什麼?」
鄭焱低下頭,幽幽說道︰「我想用第一個月的薪水償還債務。」
「這好說,明天給你錢,先把債還了,省得你老惦記。」
「那倒不必,還了別人再欠著你,有什麼區別,還是等等吧。」
田恬忽閃了幾下眼睫毛︰「真的沒有區別嗎?」
鄭焱嘿嘿一笑︰「如果說有區別,也僅是債主不同而已。」
田恬的臉上隱現一絲不悅,站起身說道︰「我要上網下訂單,你如果不覺著累,就過來參謀參謀。」說完向一房間走去。鄭焱略微遲疑,起身跟了過去……
青山公墓,雲輕野闊,松翠碑肅。
墓碑前,鄭焱敬花已畢,跪于碑前,眼望遺像,禁不住悲淚涌垂︰爸、媽,妹妹,我來看你們了,本來要與你們黃泉相會,不料被人強行拉回,未能如願。爸、媽,不孝兒听信他人勸導,決定暫棄死念,為您守孝三年,待到三年後,兒再奔赴黃泉,舉家團圓……
日影西斜,火辣辣的陽光炙烤著荒野,輕風吹來,熱浪燒燎,令人窒息。
一位老者走過來,望了鄭焱一眼,在碑前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而後俯身拍拍鄭焱的肩,說道︰「小伙子,你冒著烈日長跪于此,孝心上天可鑒;而汗淚長垂,倘若身體虛月兌,逝者地下有知,恐怕也會心神難安。老伯無心勸改你的意願,只是不忍見你如此神傷,來,快站起,休要傷了身體。」
鄭焱慢慢抬起頭,見是看護墓地的老伯,便在他的攙扶下,顫巍巍地站起身,擦擦淚臉,說道︰「老伯,我今天是為還賬而來,不論怎麼說,我還是要謝謝您。」說著從兜里掏出田恬給的一千元錢,從中抽出三百元遞到了老者手中。
「呵呵,謝從何談起呀。」老者望著鄭焱的臉說道,「至于還錢大可不必。」說著將錢塞回鄭焱手里。
「老伯,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小佷還是明白事理的。」鄭焱說著將錢往回遞,老者忙用手擋了︰「小伙子,老伯對錢看得很淡,平時的收入也都以各種方式捐了出去,你還與不還都無所謂。」
鄭焱听了既驚訝又不解,正要發問,卻听老者苦笑道︰「不理解是吧?也罷,索性告訴你吧,我在少年時期,因意外事故受傷喪失了性功能;文革時期父母遭迫害雙雙離去,從此,我成了一個社會棄兒,年逾而立仍孑然一身。我曾兩次試圖結束自己的生命,然而都被人救下。于是離開故土,開始了流浪生涯。近二十年的漂泊,使我的內心世界幾乎得到了徹底洗禮,唯一沒有改變的是對父母的懷念,于是我又回到了蒙城。我的父母就埋葬在這個陵園中,為了能與他們朝夕相處,我就申請來這里工作,幾經周折總算如願。如今十多年過去了,我幾乎每天都要到父母碑前坐坐,我是他們的獨生子,不能為他們延續香火,所以就想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多陪陪他們,讓他們少些孤單,待到將來黃泉相會時也少些懺悔與遺憾。」老者說到這里,那爬滿皺紋的臉上,已是老淚縱橫。
天哪,竟然還有比我更苦命的人!鄭焱極力控制著自己,沒讓滿眶的淚水流出。心里不由陡生一股敬意與同情,隨長嘆一聲,說道︰「老伯,你我均是命運多舛之人,我們也不必互相勸解,小佷心意已定,守孝三年,而後奔赴黃泉。」
老者拭拭眼淚,瞟了一眼墓碑,嘆口氣,轉身垂首而去。
鄭焱又在碑前靜坐了一會兒,方才擦擦淚臉,一步一回首地離開了墓地……
回到市里,鄭焱又到發屋贖回了手表,然後找家飯館兒吃了點東西。等回到田恬的店里,已是下午兩點了。
「鄭焱,餓壞了吧,我要了盒飯,快過去吃吧。」田恬看到鄭焱連忙遞上毛巾,笑意盈盈。
「謝謝,我來時在街上吃過了。」鄭焱接過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汗,一臉感激之情。
「吃過了?吃的什麼?」
「吃了碗雞蛋面。」
「那怎麼行!」田恬將鄭焱拉到椅子上坐下,拿過飯盒塞到他的手里,近乎命令地說︰「快吃!」
「老板,我真的吃過了。」
「少羅嗦,別忘了自己是個男人!」田恬拉把椅子索性坐到了鄭焱的面前。
鄭焱無奈,只得打開了盒子,只見盒子里盛著一份兒鹵面,四只鴿腿,便笑著說︰「伙食費超支了,我可不補。」
田恬嫣然一笑︰「嘿嘿,別忘了我是生意人,決不做虧本買賣;今天超支了,明天扣下來,不會讓你撿便宜的。」
鄭焱听了淡然一笑,拿起一只鴿腿遞向田恬︰「你也吃一只吧。」
「行了,別虛偽了,我感覺你的口水都要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