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十日晚。
田恬安頓沛沛睡下,走進了鄭焱的臥室,發現室內黑乎乎的,便隨開了燈,卻見鄭焱和衣躺在床上。便走過去在床沿兒坐下,柔聲問道︰「想什麼呢?這兩天老覺著你的神情有點不對勁兒,能不能將心事告訴我?」
鄭焱折身欲坐起來,卻被田恬按住︰「躺著吧,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鄭焱將身子向里邊兒挪了挪,待田恬在床邊兒落座,望著她輕聲說道︰「田姐,我想請幾天假。」
「請假?又要干什麼?」田恬有些慌了。
「我要到江北看望我姐。」一語道出,鄭焱的淚水刷地滾落下來。
田恬的心像被針扎了一下,抓住鄭焱的手顫聲問︰「鄭焱,你有姐姐在江北?她還好嗎,怎麼從沒听你說起過?」
鄭焱閉上了眼楮︰「姐姐去世了,十五號是她一周年忌日。」
「啊!她,她怎麼會……」田恬驚得說不出話。
鄭焱的淚水不住地涌垂,表情極為痛苦;好一會兒才顫聲說道︰「姐是因為我積勞成疾,含怨而去的,我能有今日全仰仗姐姐的支持與照料;然而,我站穩了腳跟,姐姐卻走了,走得那麼急、那麼苦,走得無聲無息,卻又猶如晴天霹靂……」
鄭焱的嘴唇顫抖而扭曲,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鄭焱——」田恬喊了一聲,撲倒在鄭焱身上,摟住他嗚咽難語。
過了好長時間,方听鄭焱又道︰「好久沒有前去拜祭姐姐了,她肯定在惦記我,埋怨我。」
「她真的好偉大!」田恬將臉貼在鄭焱胸前,「你姐是不是比我大?」
「姐姐長我三歲。」
「咳,那是我的妹妹了,逝者為尊,鄭焱,我想和你一起到江北去拜祭她,好嗎?」
「不用了,春節臨近,正是服裝銷售旺季,我離開已經欠妥了,哪能再扯上你。我走後,需要的話讓田明兩口子抽空幫幫你,不可自己硬撐著累壞了身體。」
田恬听了忽地抬起頭,盯著鄭焱的臉說道︰「我怎麼听著你像是要和我永別呀?」
鄭焱苦笑了一下︰「不會的,我說過兩年之內不會離開你和沛沛。」
「不,你永遠都不許離開我們!」
田恬再次伏到鄭焱身上抱緊了他,不無動情地說︰「姐待你勝過所有人,沛沛更是離不開你,你這個做舅舅的可不能給他幼小的心靈上留下創傷啊!」
「田姐,如果你不想讓我很快離開你們,就不要待我太好。」
田恬听了心里既驚且怕,很不情願地折起身,移開話題輕聲問道︰「什麼時候走?」
「看機票的情況吧。」
「什麼時候回來?」
「少則一周,多則半個月。」
「不行,只給你三天時間。」
「那怎麼行,我想多陪陪姐姐。」
「五天,就這麼定了,到時必須回來,不然……」
「怎麼樣?」
「我就把沛沛藏起來,然後報警,說是你擄走了他,來個全國通緝。」
「啊!」鄭焱忽地坐起身來,驚叫道,「田恬,你這不是要我命嗎?」
「那就听姐的話,早點兒回來,別讓我擔心!」
鄭焱看田恬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只好點點頭︰「好吧,我听你的就是了,你可不許胡來。」
「嗯,你休息吧,回頭我給你訂機票。」
「晚安。」
「晚安。」田恬輕輕一笑,轉身出了臥室。
元月十四日上午九時許,一個裹一件紅色羽絨服,戴一只白色口罩,肩挎黑色布包的人走出雲州機場大廳站在了路邊,此人便是鄭焱。
時隔七個月,再次踏上這片土地,真是令他百感交集,他想張開雙臂高聲吶喊;他想摘去口罩盡情呼吸,卻又不敢聲張,怕暴露自己;只能默默地用那雙模糊的淚眼,巡視這熟悉而又陌生的車場、圍欄和綠地。
坐進出租車,駛上入市的高速路,一張巨幅廣告牌映入眼簾,牌的左側是七個紅色大字——浩瀚集團歡迎您;右側印制著清晰的半身人物像,不是別人正是他鄭焱。
鄭焱見了不由淚水奪眶而出,蘭蘭,這一定是蘭蘭所為,廣告的寓意很明確,那就是︰浩瀚集團歡迎您——鄭焱。
出租車一路飛馳進入市區,鄭焱竟然看到了九幅同樣的牌子,這是不是又寓意永久的期待呢?蘭蘭,好姑娘,鄭焱這輩子愧對于你,愧對于你呀!
「先生,您沒事吧?」的姐看到鄭焱一路淚水漣漣,擔心地問。
「我沒事。」鄭焱擦擦眼楮,幽幽說道,「闊別重返,禁不住觸景傷情,讓您見笑了。」
「先生是江北人?」
「是啊,生于江北,卻不知要卒于何方。」
「先生輕輕年紀,怎麼說出如此傷感的話來?」
「雖輕輕年紀,卻心已死,苟活之人,還有什麼話不能說的。」
的姐沒再言語,看了看後視鏡,換檔減速將車停在了路邊。
鄭焱下車走進汽車站售票廳,買了車票。十時許,坐上了長途汽車。
歷時兩個半小時到達柳林縣城。簡單吃了點東西,便乘車趕到了他小時候居住過的地方。
望著那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小院,熟悉的樓房,心生無限感慨與眷戀。自己在此生活了二十多年,耳邊仿佛響起了兒時的歡聲笑語,眼前仿佛閃現出姐姐瘦弱的身軀、甜美的笑容和溫情的目光。而如今物是人非,逝去的是親情,留下的唯有思念與惆悵。
鄭焱徘徊再三,終于收回無限留戀的目光,轉身含淚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