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林公墓。
鄭焱跪在由鮮花簇擁著的墓碑前,望著劉小蔓的遺像,顫聲說道︰「姐呀,小弟看你來了。」一語道出,不由大放悲聲。
「姐呀,離開小弟已經整整一年了,你在那邊過得還好嗎?千萬不要再苦了自己,快樂一點,好讓小弟將來見你之時,少些愧疚與傷懷。
「姐呀,不要再惦記我了,我會照顧自己,況且,我們很快就會相見,到那時,小弟要好好伺候你,與你相親相愛永不分離。
「姐,請你原諒,小弟沒有听你的話善待曉蘭,因為小弟知道,我也和姐姐一樣是一個苦命之人,甚至比姐還要苦;痛失你們,小弟的心碎了,之所以還存身于世,就是為了給你們上三年香,守三年孝。所以,小弟已無心力照顧曉蘭了,更不想給她帶來終生的傷害。姐呀,別怪我,別怪我……」
鄭焱抹一把淚,又跪行至繼父和養母的碑前︰「爸,媽,你們生前,兒沒有進些許孝道,如今,兒又遠遁他鄉,不能時時來碑前拜望,兒深感愧疚;好在兒不久將會與你們陰間相會,到那時兒在好好侍奉二老,爸、媽,你們等著我。」
清風漸起,寒意透骨。一只灰雀站在左近的柏樹上,靜靜地望著這里。太陽高高地懸掛在半空,雖無雲遮霧擋,卻也感受不到它的溫暖。
手機鈴聲響起,鄭焱慢慢擦擦淚臉,定定神,取出來看了看接通說道︰「琳達,有事嗎?」
「親愛的,你現在哪里,我好想你。」
「我在外地。」
「外地?外地是什麼地?」
「我在江北。」
「江北?遠嗎?為什麼不帶我一塊兒去?」
「琳達,我現在還忙著,回去了再向你解釋。」
「親愛的,告訴我你什麼時候回來,我好去機場接你。」
「我也說不準,辦完了事就回去。」
「你上飛機之前要給我打電話,記住,一定要打。」
「好吧,我記下了,再見。」
「再見,親愛的。」
鄭焱收起手機,慢慢站起身繞著繼父、養母和姐姐的墓地轉了一圈,便跪著清除墓頂上的積塵與鳥糞。
中午時分,田恬打來了電話︰「鄭焱,你在哪兒?」
鄭焱淒然答道︰「我在姐姐的墳前。」
「拜祭過了嗎?」
「嗯。」
「那好,鄭焱,你听我說,請你代我跪在你姐姐的碑前。」
「干嗎?」
「跪下!」
「……我本就在跪著。」
「鄭焱,我向你姐姐說幾句話,你听後要一字不落地說給她听,懂嗎?」
「你想說什麼?」
「听著︰妹妹,我是田恬,鄭焱的朋友,原諒我不能前去看你,我有件事求你,請你一定要做到。」
「……」
「說呀!」
鄭焱將田恬的話重復了一遍。
卻听田恬又道︰「妹妹,田恬求你在天之靈,一定要保佑你的傻弟弟鄭焱健康長壽,幫助他化悲痛為力量,振作起來,創建自己新的美好的人生!」
鄭焱沒有言語,心中對田恬充滿感激之情。
「呆子,說呀!」田恬吼道。
「田姐,我……」
「你什麼你,快說呀!我正在店里面向南方跪著呢!」
鄭焱的淚水奔涌而出,顫抖著嘴唇將田恬的話重復了一遍。電話里傳來一聲哭泣之後掛斷了。而鄭焱的身子晃了晃,慘呼一聲︰「姐呀——」倒在了小蔓的碑前。
柏枝上的灰雀,聞聲驚起,拋下一串長長的哀鳴,飛向遠方……
翌日下午三時許鄭焱乘車到達津西。
老天從昨晚就一直陰沉著個臉,現在竟然灑下了雪粒。又至臘月,再過十多天就要過年了,兩年前的臘月,自己來這里尋親,過了一個緊張卻也快樂的春節,而今年的春節又到那里過呢?
風漸漸地大了起來,雪粒也變得又大又密,打在臉上麻麻的有點兒疼。
鄭焱拽了拽羽絨服的帽子,將口罩往上提了提,把臉遮得僅剩一雙眼楮,前傾著身子沿街而行。他想到那個家的樓下看看,希望能看到對自己關懷備至曾經擁有過的爸爸、媽媽,還有妹妹與弟弟。
路口的電話亭映入眼簾,鄭焱眼楮一亮,何不打個電話過去,能听听他們的聲音該有多好啊!
鄭焱快步走了過去,當抓起話筒時不由呆住了,沒有ic卡。于是放回話筒,游目四顧,看到不遠處有一座書報亭,而里面赫然擺著一部公用電話,便急步走過去與主人打了招呼後,撥通了家里的電話,听筒里傳來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你是哪里?」
「媽媽?」鄭焱在心里一聲驚喚,心也不由緊揪了一下,用當地的方言顫聲說道︰「您是李姨吧,我是瑯瑯的朋友。」
「哦,你好孩子,我是瑯瑯的媽媽,瑯瑯不在家。」
「阿姨,您還好吧,听您的聲音似乎老了許多,您可要保重身體呀。」
「孩子,謝謝你,我沒事。」
「阿姨,瑯瑯去了哪里?」
「他……他……出差去了雲南。」
「阿姨,琳琳好嗎?前段時間听說她要結婚了,是真的嗎?」
「咳,沒有的事,哥哥走了,她心里難過,從不談及嫁人的事。」
「啊!」鄭焱的心像被刀割一樣地痛,天哪,怎麼能這樣,傻妹妹,你可不能讓哥罪上加罪呀!淚水模糊了眼楮,鄭焱抬手擦了擦︰「阿姨,潘叔叔好嗎?我有半年沒有見到他了。」
「咳,他也老了,如今頭發花白,你若再見到他時恐怕都認不出來了。」
鄭焱听了哽咽難言,好一會兒才幽幽說道︰「保重啊,你們都要保重,千萬千萬。」說完掛了電話,丟下錢轉身離去。
寒風依舊,雪花飛舞。鄭焱扯了扯被淚水浸濕的口罩,繼續前行。
市委家屬院五號樓前,鄭焱緩緩地從樓下走過,抬頭望著三樓的涼台和窗戶,多麼希望能夠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啊。忘不了那年的除夕之夜,爸媽和他相擁而泣;忘不了那天媽媽揮刀砍牆,警示他不得拋棄曉蘭。媽媽呀,鄭焱不孝,違背了您的意願,並且讓您重又陷入失去兒子的悲愴之中。媽媽,兒子走了,如果可能,兒子還會再來這里聆听您的聲音,盼望您的身影。保重啊媽媽,你們都要保重。
鄭焱緩緩地離開了,他不敢在此久留,更不敢在這里轉悠,因為保安會隨時過來盤問他這個包裹得只剩一雙眼楮的人。
步出家屬院大門,一輛出租車在鄭焱身後停下,從車上下來了剛剛從雲南返回的瑯瑯,瑯瑯看了一眼鄭焱的背影,接過司機遞過來的皮箱,轉身走進了大門。
單說瑯瑯,提著皮箱敲開了家門,母親李媛華將兒子拉進門里,看著瑯瑯消瘦的面頰,顫聲問道︰「兒呀,你怎麼自己回來了,你哥呢?」
瑯瑯丟下皮箱,跪到母親面前,哭訴道︰「媽,兒子無能,沒能找到哥哥,時近年關天寒地凍,兒擔心您的身體,就回家來了,等過了年,兒再重返雲南,尋找哥哥。」
李媛華聞听伸了瑯瑯一耳光,怒罵道︰「好個忘恩負義的東西,你回家過年來了,你哥他卻在外四處流浪,遭受著風寒與疾苦,你……你怎麼這麼狠心哪!」
瑯瑯望著母親那怨恨中充滿悲傷的臉,緩緩站起身,捧住母親的手,淒然一笑道︰「媽,您別生氣,我這就回雲南,一定把哥哥找到,帶回您的身邊。」說完松開母親的手,掂起皮箱轉身要走,卻听母親顫喚一聲「兒呀——」一下抱住了瑯瑯,母子二人不由大放悲聲……
再說鄭焱,離開家屬院便直奔汽車站,他要趕回雲州去,不敢在此住店,怕的是查驗身份。
風漸漸地小了,而雪卻越下越大,風雪中,鄭焱趕上了開往雲州的班車……
第二天早上,停了半宿的雪花又飄了起來,在汽車站候車室里的椅子上呆了一宿的鄭焱,隨便吃了點兒東西,便乘出租車來到浩瀚集團(中國)公司大門前。坐在車里,望著那熟悉的辦公大樓,望著九層的一扇窗戶,鄭焱的臉上顯得出奇的平靜。
雪花飛舞中,辦公樓靜靜地矗立著,顯得莊嚴而朦朧。大約過了兩分鐘,鄭焱送去最後一瞥,道了聲︰「開車。」出租車緩緩駛離公司大門,漸漸消失在雪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