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哥華國際航空港。
一輛出租車駛出機場疾速而去。
坐在車里,韓風撥打張曉蘭的手機一直無人接听。隨撥通了梁麗珺的手機︰「梁教授,你好,我是韓風,現在到了溫哥華,正在趕往莊園的路上。」
「喲,韓風來了,你知道曉蘭今天要舉行結婚儀式?」
「啊,梁教授,張總今天要舉辦婚事?」
「對呀。」
「她……她人在哪里,怎麼一直不接電話?」韓風有些著急了。
「呵呵,她哪里顧得上啊,正然打扮呢。韓風,你要快點兒喲,不然可就趕不上典禮儀式了。」
「梁教授,儀式在哪里舉行,莊園嗎?」
「不是的,本來要去教堂,可曉蘭不同意,堅持要在酒店舉行。」
「哪家酒店?」
「一家華人開辦的酒店——喜洋洋。」
「好的教授,我這就趕過去。」
喜洋洋大酒店的一間客房里,兩位年輕女子正然為張曉蘭化妝,一旁的沙發上坐著她的母親和二嫂,兩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喜悅。
梁麗珺走了進來︰「曉蘭,好了嗎?吉時將至,一切都已到位,就等你了。」
未等張曉蘭言語,身旁的女子笑道︰「好了,嗯,張小姐真是太美了,是我見過的最美的新娘!」
張曉蘭望著鏡中的自己,略顯蒼白的臉上,泛起一抹胭紅。新娘?這就是我期盼數載孜孜以求的新娘嗎?鄭焱的影子突然閃現在腦際,焱子啊,蘭蘭就要做新娘了,不過新郎不是你,你會責怪我嗎?你會祝福我嗎?
津西市某旅館的一間客房里,鄭焱獨立窗前,望著窗外朦朧的夜色,心孤思遠。來到津西已經整整四天了,但他沒有走進那個家門,四天來一直都在觀察與思考,市委家屬院內那棟熟悉的樓前的草坪上,留下了他徘徊的腳印,在那里他看到了頭發花白的父親潘笑宇,看到了微微有些駝背的母親李媛華;看到了身懷六甲的妹妹琳琳,看到了來去匆匆的弟弟瑯瑯。一年前也是這個時候,自己曾到過那里,沒有見著他們而匆匆離去,留下遺憾。而如今看到他們生活平靜,似乎已經接受了現實,恢復了原有的生活形態,不知怎的,心中陡生再度離去的念頭。我是不是也應該接受現實,作出新的選擇,過一種全新的生活呢?況且,听韓風說曉蘭與這里一直有接觸,如今她嫁了人,將來難免相見,到那時四目相對會是怎樣的情景呢?想到曉蘭,鄭焱的心里不由涌起一股酸楚,一個一直想嫁給自己,自己也一直想娶她為妻的姑娘,從此成為他人婦,這……這真是上帝的安排嗎?
鄭焱極目遠望,蒼穹中一顆孤星向他閃動著模糊的眼楮,似乎在向他表達著同樣的淒惘之情。伴著兩行淚水滑落臉頰,一聲輕喚飄向幽幽的夜空——蘭蘭,你有了歸宿,焱子又當飄落何方?
酒店中,張曉蘭身著婚紗站在鏡子前,依然在端詳著鏡中的自己。梁麗珺見了笑道︰「小妹今天真漂亮,待會兒諾曼見了,恐怕要樂暈過去了。」
張曉蘭的臉上掠過一絲苦笑,也露些許羞赧。卻听梁麗珺又道︰「韓風已經飛過來了,此時正在來酒店的路上。」
「韓風?」張曉蘭心頭一顫,「再過幾天就要過年了,她來干什麼?」
「當然是祝賀來的唄。」
張曉蘭的臉色黯然了。听到韓風的名字,一個聲音在耳邊縈繞︰曉蘭,鄭焱死去不足半年,可謂尸骨未寒,你真的要急著穿這嫁衣嗎?聲音像是來自韓風,又像是自己在捫心自問。
要說這麼快就決定嫁人,本非張曉蘭所願,實在是受父母所迫、小諾曼的苦求濫纏,加上得知鄭焱已死,心中僅存的一點希望也已破滅,無奈之下才決定嫁人。在她的堅持下,婚事從簡,參加婚禮之人只限雙方家人,連親戚朋友都不曾通知;更對中國公司方面特別交代,不許任何人前來打攪。而韓風匆匆趕來,究竟是為何事?真的是來祝賀的?
張曉蘭正然遐思,母親來到了身旁︰「蘭兒,想什麼呢,高興起來,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走,媽咪送你過去。」于是在眾人的簇擁下,張曉蘭走向門口。
大廳里披紅掛彩,紅毯鋪地。男女雙方的家人和著酒店的職員站列兩廂,一個個兒春風滿面。
張雲龍老先生看到女兒走來,笑著迎上︰「祝賀你,乖女兒!」
張曉蘭滿面羞澀︰「謝謝爹地。」說著挽住了父親的胳膊。
佷子瀟瀟和佷女湘湘雙雙走過來,拖住了姑姑的婚紗。音樂中,身為主持的酒店總經理——一位中年華人,操著漢語普通話,莊重而含情地講述著。小諾曼在其父母的陪伴下,站在台上滿面喜悅地恭立著、等待著,等待他期盼七年的幸福,等待他苦苦追求、朝思暮想的新娘。
張曉蘭回望大廳的入口,似乎在等待韓風的到來。父親張雲龍皺了皺眉,輕輕言道︰「蘭兒,不許回頭,隨爹地一直往前走,你的夫君在等待著你。」
張曉蘭慢慢回過頭來,望一眼地毯盡頭的小諾曼,邁步隨父親緩緩地走了過去。
曲聲輕揚曼妙蘊著深情,笑臉燦爛明媚含著幸福。在眾人驚羨的目光中,張曉蘭一步步地走向小諾曼。
就在這時,忽听身後傳來一聲高喊︰「等等!」張曉蘭聞听只覺渾身一震,慢慢轉過身來,只見韓風分開眾人急急走到她的面前,喘息未定開口言道︰「張總,您真的決定要嫁給小諾曼了?」
這話問得真是弱智,連韓風自己都覺得荒唐。她望望身旁張雲龍老先生那一臉的不悅,將目光盯住了張曉蘭︰「張總,韓風代表茂源公司全體員工向您表示祝賀!」說著打開挎包,取出一個紅布包,慢慢展開來,一塊手表展現在眾人面前。張曉蘭見了渾身一顫,臉上的笑容與羞赧立刻蕩然無存︰「哪來的?」
看到張曉蘭的表情突變,韓風的眼楮里閃動著一絲欣喜,幽幽說道︰「他讓我送給你的,借以表達對你的祝福!」
「他?……他……他不是……」張曉蘭的身子晃了晃靠在了父親的身上。
「是的。」韓風瞟了一眼幾步外依然站在台上的小諾曼,黯然說道,「他不能來這里,只能在地球的另一端默默禱告上蒼,為你祈福!」
張曉蘭的臉白得嚇人,慢慢抬起顫抖的手,拿過手表看了看握在手中,鎮定了一下,輕輕言道︰「謝謝你趕來參加我的婚禮,請先歇著,待會兒我為你敬酒。」說著轉過身再次走向小諾曼。
小諾曼站在台上,可謂翹首企足。韓風的突然而至,讓他心里一緊,正欲走過去卻被老諾曼拽住了手,而當看到張曉蘭又轉身向自己走來時,笑容才又掛到臉上。
韓風的心在慢慢變涼,眼楮里閃動著淚光,望著張曉蘭那堅定的腳步,一股難言的酸楚涌上心頭,禁不住大聲喊道︰「曉蘭,鄭焱他……他還活著!」
眾人聞听皆是一驚,紛紛將目光投向韓風。梁麗珺听了瞥一眼韓風,馬上又將視線轉向張曉蘭,只見她雖然止住了步卻並未回頭,身子在瑟瑟發抖。便緊走幾步扶住了她。
台上的小諾曼听了韓風的喊叫,只覺心跳加速,血往上涌,身子晃了晃被父親連忙抱住。
張雲龍老先生听到韓風說鄭焱還活著,也是心頭一震,說心里話他對鄭焱是有好感的,甚至可以說賞識又喜愛。雖然他讓自己的寶貝女兒飽受折磨,但他那離奇的身世和家庭變故,似乎可以沖淡給人帶來的不快與怨憤。剛才听到韓風那句荒唐之言,他感到很是反感,挽著女兒的胳膊輕輕用力,示意女兒不要理她,繼續往前走。而此時听到鄭焱還活著,不由停住了腳步,抽出胳膊靜靜地觀望著女兒的表情變化。
張曉蘭此時顯得異常堅定,她望了父親一眼,重新挽起他的胳膊,目視著前面的小諾曼,蓮步輕移繼續前行。
一旁的大哥張浩見了,忍不住喊了一聲︰「小妹!」張曉蘭听了,既不看他也不言語更未止步,依然目視著小諾曼。
韓風的心都要碎了,強忍著淚轉過身去,展臂仰天長喚︰「老天爺,你不該如此地殘害鄭焱,他……他的命好苦啊——」喚聲未絕,人已跑出了門外。
張曉蘭听到韓風的淒喚,身子猛地震顫了一下,只覺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
鄭焱正然站在窗前神情悵惘,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不由渾身一震。因為手機是秦悅為他買的,知道號碼的人除了秦悅和江馨她們似乎沒有旁人,哦,對了,還有個韓風。
電話確實是韓風打來的,剛一接通,便听到一聲臭罵︰「臭小子,你死定了!」
鄭焱有些迷惑︰「瘋丫頭,發 癥呢你,說的這叫什麼話!」
「臭小子,你死定了!」韓風重復了一句,「我現在溫哥華,剛剛參加完張曉蘭的結婚典禮。」
「啊?!她……你……」鄭焱一時說不出話。
「慌了吧小子,看來你心里還是被她佔據著,可是……」韓風似乎很是難過,「我將表送給了她,告訴她你還活著,但她也僅僅是目光游移了一下,依然踏著紅地毯走向了小諾曼。鄭焱呢,韓姐沒有將曉蘭拉回到你身邊,姐的心里真的好難過。姐這就飛回去,我不能把淚水灑在溫哥華,更不能為你、為河源、為國人丟臉!」
韓風擤擤鼻子,突然聲音變得清朗起來︰「兄弟呀,罵了你幾句後,姐的心里變得敞亮了許多,不僅打消了逼你重回茂源公司的念頭,同時也有了說服自己離開茂源的想法。姐這麼做不是在怨恨曉蘭,只是怕將來看到她與小諾曼耳鬢廝磨心里難以承受。兄弟呀,此次來溫哥華看到曉蘭,使我傷透了心,但也觸發了志氣與自尊;希望回到國內,見到你時能夠讓姐更添豪氣,更感欣慰,而不再為你憂慮和傷心!」
鄭焱的心里說不出是什麼滋味,盡管此前一再祈求上蒼賜福給曉蘭,讓她有一個好的歸宿,而當真的听到她結婚的消息時,心里還是一陣傷痛。此時卻故作笑聲︰「韓姐,曉蘭有了好的歸宿,我們應該感到高興、為她祝福才是,怎麼能有離開之想呢?況且曉蘭也不是那過河拆橋、心腸歹毒之人。姐呀,只要她不趕你走,你就應該堅守崗位,努力工作,全力輔佐她。呵呵,不瞞你說,我到現在還沒有走進那個家門,這幾天心里一直在猶豫。」
「猶豫?鄭焱,你小子該不會又想走人吧?天哪,我現在就打電話告訴他們你回到了津西!」
「等等。」鄭焱急忙阻止,「韓姐,你听我說,這幾天我暗中見到了這里的父母和妹妹與弟弟,看到他們已經恢復了往日的生活,就在想是不是不再去驚擾他們。」
「荒謬!」韓風高聲斷喝,「他們都是有身份地位、很懂得自尊的人,能在外人面前將痛苦和愁傷掛在臉上嗎,你應該走進家中去親身體驗!……小子,你恐怕還不知道,听曉蘭說你媽媽在家中整日里抱著你的相框念叨,還在家中供奉著菩薩,一日三炷香地禱告,祈求神明保佑你,盼望你早日歸來!鄭焱呢,你如果真的再次離去,上天可真就不饒你了。臭小子,你想想吧!」
韓風掛斷了電話。鄭焱抬手抽了自己一耳光,口中罵道︰「混蛋,該死!」隨即走到床邊,拿起布包拉開了屋門。而當看到過道里燈光昏黃,悄無聲息時,方才想起正值午夜,便又轉回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