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臘月二十七。九時許,鄭焱走進了津西市政府辦公樓,敲開市長辦公室的門,一位三十多歲的男子迎住了他︰「有事嗎?」
「潘市長在嗎?」
「潘市長在開會。」
「哦,我能進去等他嗎?」
「這……」男子有些遲疑,「你是哪位,有什麼事?」
「我叫鄭焱,是潘市長的兒子。」
「潘市長的兒子?……市長只有一個兒子叫瑯瑯,你……」
鄭焱沖男子笑了笑︰「瑯瑯是我弟弟,我是潘家的長子。」
「啊?」男子一時愣住了,少時將鄭焱讓到沙發上並沏了茶,「如果你有急事,我可以過去稟報一聲。」
「不急。」鄭焱望著男子,「不知道該怎麼稱呼您?」
「我姓邵,是潘市長的秘書。」
「哦,邵秘書,您忙吧,我等著。」鄭焱隨手拿起報紙翻閱起來。
這是一份《津西日報》,鄭焱首先看了看報紙的版面設計與板塊類別,隨後閱讀了幾篇時評和群眾來信。當翻開另一份《江北日報》時,忽然想起了歐陽翠微,在蒙城時听她言稱調來了江北省,任《江北日報》的編輯記者,不知道她現在是否來到了雲州,主持的又是哪個版面。想到這里,鄭焱就認真地查找起來。當翻到第二版時,目光被吸引住了,只見一大標題︰《拓展就業渠道,振興津西經濟》下有一小標題‘——訪津西市長潘笑宇’,而文章的作者赫然是歐陽翠微。鄭焱的心里只覺忽悠一下,天哪,這小丫頭不僅來到了江北,還來過津西,采訪過我的父親。呵呵,真有意思,但願她忘卻了蒙城的鄭焱,更不要在這里見到我。
鄭焱拿起報紙靠到沙發上認真閱讀起來。文章介紹了潘笑宇對津西市就業形勢的分析,以及拓展就業渠道、擴大就業範圍的思路與安排,還對本市經濟形勢的走向作了具體分析,並提出了振興經濟三步走的實施方案。鄭焱讀了感覺既有新意又切實際;有些觀點還很有啟發性。心里不由暗暗敬佩父親的卓識與遠見。
門開了,潘笑宇拿著一本子走了進來。邵秘書見了忙起身迎上,指著鄭焱說道︰「潘市長,有人找您。」
「是嗎?」潘笑宇望著沙發走了過去,當看到正然專心讀報的鄭焱時,渾身一顫,月兌口喊道︰「鄭焱?」
鄭焱聞聲猛然抬頭,當看到潘笑宇時,扔下報紙喊了聲︰「爸!」便起身撲到了潘笑宇的懷里。
「爸。」鄭焱的又一聲呼喚,驚醒了怔住了的潘笑宇,本子滑落到地上,只見他抬起顫抖的手,抓住鄭焱的肩,仔細地端詳了一會兒,顫聲說道︰「兒呀,真是你嗎?」
「爸,是我,我回來了。」一語道過,鄭焱的淚水就再也忍不住了。
「兒呀——」潘笑宇一把將鄭焱摟到了懷里,禁不住熱淚長垂,「兒呀,你讓爸想得好苦啊——」
邵秘書望著相擁而泣的兩個人,驚異之余深受感動,彎腰撿起地上的本子,輕輕言道︰「潘市長,父子相見應該高興才是,您怎麼……」
潘笑宇松開鄭焱,抹了把淚,接過本子沖秘書笑著說︰「邵秘書,這是我的長子,叫鄭焱,我現在要帶他回家,今天沒有大的事情不要打攪我。」
「知道了潘市長。」邵秘書笑望著鄭焱回答道。
潘笑宇進了一扇門,很快又走了出來,拉起鄭焱的手,匆匆出了門。
市委家屬院五號樓下,潘笑宇和鄭焱下了車,牽著開三樓的一扇門,雙雙走了進去。
客廳里,香氣氤氳,一尊菩薩像前,李媛華正然跪地祈禱。鄭焱見了,甩掉布包,「撲通」一聲跪到地板上,流著淚跪行至李媛華身後,輕喚一聲︰「媽——」便匍匐在地。
李媛華听到呼喚,慢慢轉回身來,看到有人跪伏在自己身邊,一時愣住了。當听到面前之人再次呼喚「媽媽」時,伸手將其拽起,仔細辨認後,顫呼一聲︰「你是鄭焱?」
鄭焱松開緊咬的嘴唇,顫聲說道︰「媽,是我,兒子回來了。」
李媛華初感驚異,少時喚一聲︰「兒呀——」一把將鄭焱摟到了懷里,母子二人抱頭痛哭。
潘笑宇站在一旁,望著二人也是熱淚長垂。
李媛華慢慢松開鄭焱,捧住他的臉言道︰「兒呀,你去了哪里,讓媽找得好苦,想得好苦啊!」
「媽,對不起,對不起。」鄭焱心中難過,此時不願多說。
誰知李媛華突然回轉身,面對菩薩以頭叩地,連聲道謝︰「謝謝菩薩,謝謝您將我兒送了回來,謝謝。」
鄭焱忙將母親抱住,哭喚道︰「媽,您不要這樣,兒子知錯了,知錯了。」
潘笑宇抹一把淚臉,將二人雙雙扶起,拉到一旁的沙發上坐下,做出笑來︰「媛華,兒子回來了,我們怎麼來慶賀?」
李媛華撫模著鄭焱的臉,很是心疼地說︰「兒呀,你一人在外漂泊,吃盡了苦頭吧,看看人也瘦了,媽要做些好吃的給我兒補補身子。」說著轉向潘笑宇,「老潘,你先去廚房準備,我謝過菩薩就過去。」說完又跪到了菩薩像前。
鄭焱起身走過去將母親拉起抱住︰「媽,您已經謝過菩薩了,菩薩知道了。」
「好好,菩薩知道了。兒呀,走,隨媽做菜去,今天要讓我兒好好吃一頓。」李媛華拉著鄭焱走向廚房。
潘笑宇也已止住了淚,此時面帶欣喜跟著娘兒倆走了過去。
鄭焱隨母親進了廚房,望著她花白的頭發,略顯瘦弱的身子,心里一陣難過。李媛華拉開冰箱取出一只白條雞和一條魚,放進器皿中,打開微波爐正要放進去解凍,忽然側臉看到鄭焱站著發愣,便丟下手中的物品,近前拉住了他的手︰「兒呀,愣什麼呢,不認識媽媽了?媽媽是不是老了?咳,都是因為太想你了,現在好了,你回來了,媽的心里……哦,我忘了,兒子回來了,媽還沒有謝過菩薩呢!」說著轉身就向外走。
潘笑宇進門迎住了她︰「媛華,找什麼呢?」
「咳,不找啥,兒子回來了,我還沒有謝過菩薩呢!」說著人已到了客廳。
鄭焱和父親雙雙跟了過去,只見母親再次跪到菩薩像前,又是叩頭又是道謝。
潘笑宇眼含熱淚,幽幽說道︰「鄭焱呢,我們從雲南尋你歸來,你媽媽就這麼一日三炷香,時不時地跪在這里禱告,祈求神明保佑你並將你早日送回到她的身邊;一年多來,上班前、下班後、睡覺前、起床後,第一件要做的功課就是焚香膜拜,天天如此,就像著了魔似的。」
鄭焱的淚水下來了︰「爸,我能夠活到現在,平安歸來,也許真該謝謝媽,更應該謝謝菩薩。」說著走過去跪到地上恭恭敬敬地向菩薩拜了參拜。而後,將母親拉起站定,跪到她的腳下,輕喚一聲︰「兒謝過母親。」便叩拜于地。
看到鄭焱匍匐在地聳肩而泣,潘李二人雙雙出手將他攙起,三人再次抱頭痛哭。
門開了,瑯瑯下班回到了家中。看到客廳里的景象,呆了呆,急急走過來,扯開父母的手,抱住了鄭焱,一番端詳之後,喚聲︰「哥——」便哭伏于鄭焱的肩頭。
鄭焱緊緊地擁抱著瑯瑯,淒然說道︰「瑯瑯,哥讓你受苦了,哥不該不辭而去。」
「哥,不要說了,瑯瑯堅信你不會永遠拋下我們的!」
潘笑宇看著相擁而泣的哥倆兒,心里不勝快慰︰「瑯瑯,不要站著了,和哥哥坐下來親熱,我和你媽去做飯。」
李媛華將兩人按到沙發上︰「瑯瑯,你哥終于回來了,你再不用出去尋找了。哎呀,真是的,我怎麼這麼糊涂,還沒有謝過菩薩呢!」說完轉身又跪到了地板上。
瑯瑯流著淚︰「哥,你讓媽想得好苦,萬里追尋不說,光是這叩拜,一天不知道要進行多少次,你看看媽的背都有些駝了。」
鄭焱望著跪叩的母親,緩緩站起,輕聲卻是堅定地說道︰「放心吧,我要讓媽的背重新直起來,我要讓她成為世上最幸福、最快樂的母親!」說完走過去將母親扶起,親了親她的臉,微微一笑︰「媽,小妹琳琳呢,我都回來這麼久了,也不見她過來看我,是不是把我給忘了?」
母親笑了︰「你這孩子淨瞎說,妹妹天天念叨你怎麼會把你忘了呢!」
「那她怎麼還不過來見我?」
「她哪里知道你回來了呀!」
「哦,您快打電話告訴她。」鄭焱湊近母親的耳朵,「媽,我是不是要做舅舅了?」
母親甜甜地笑了︰「是啊,再過些日子琳琳就要生了。呵呵,真應了你那句話︰小麥熟到了大麥前頭了。哎,兒子,曉蘭知道你回來了嗎?」
听到母親將話題引向自己,鄭焱連忙又道︰「媽,小妹懷的是單胎還是多胎,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母親笑得更甜了︰「單胎,是個小子!」
「是嗎,太好了!」鄭焱將母親拉到電話旁,拿起話筒,「來,給琳琳打電話,告訴她五分鐘之內到不了,我就不認她這個妹妹了!」
「哈哈,傻小子,正常人打車過來還得二十分鐘,妹妹挺著個大肚子,要想在五分鐘之內趕到,除非長翅膀飛過來。」
「對,就讓她飛過來!」
母親戳了一下鄭焱的額頭︰「妹妹身沉飛不起來,要不你飛過去見她吧!」
「行啊!」鄭焱笑著站起身,展開兩臂,「媽,我可要飛了!」
「啊?不不!」母親猛然站起拽住了鄭焱的胳膊,「兒呀,你可不能再飛走了,媽再也不能失去你了!」說著又走到菩薩像前屈身跪下︰「菩薩,保佑我兒,保佑我們一家團圓,永不分離!」隨即叩拜于地。
鄭焱再次將母親扶起。潘笑宇望望鄭焱說道︰「你媽久思成疾只能慢慢調理,不可能一蹴而就。好了,我去做飯,你們哥倆兒陪媽媽聊些高興的事。瑯瑯,你打電話給琳琳,先不要告訴她哥哥回來了,免得著急,就說你媽想讓她來家里吃飯。」
「知道了爸,我這就打給她。」
潘笑宇進廚房了。瑯瑯拿起了電話。李媛華拽著鄭焱的手將他拉進了一間臥室︰「兒呀,這是你的新房,爸媽一直給你預備著,除了曉蘭有時過來住一宿,平時都空著;你回來了,就把曉蘭接過來完婚了吧。」
鄭焱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曉蘭已與他人結婚的事,此時隨口應付道︰「媽,您放心吧,我會抓緊的。」說著掃視了一下房間,當看到床頭櫃上的相框時,邁步走過去捧到了手中,照片上自己與曉蘭站在雪地里,臉貼著臉地擁在一起,笑得是那麼開心與甜蜜。這是三年前自己初來這里時瑯瑯拍下的鏡頭,而現在……咳,歷史不可能重演,這溫馨的一刻也許只能成為永久的回憶了。
放回相框,鄭焱移目四顧,像是在搜尋那曾經的愛侶的遺物,然而,目光所及卻沒有發現一樣東西。
瑯瑯走進門來,將布包交給鄭焱,鄭焱接包在手問︰「瑯瑯,能不能給我找一個玻璃瓶,廣口的。」
「行,稍等。」瑯瑯出門去了。
李媛華看到鄭焱懷抱布包,一臉凝重,突然又道︰「哎呀,兒子回來了,我還沒有謝過菩薩呢!」轉身又要走,被鄭焱扯住了胳膊︰「媽,您已經謝過了。」
「謝過了?」李媛華像是在回憶。
「都謝過好幾回了。」
「哦,謝過就好。」
瑯瑯走了回來,將一罐頭瓶交與鄭焱︰「哥,你看這個行嗎?」
「行行。」鄭焱在電腦桌邊坐了下來,打開布包從中取出一個手帕包,解開來將內中的黃土倒進瓶里,又將三片柏葉插入瓶中,擰上了蓋子,雙手捧著瓶子吻了吻,輕輕放到了桌子一角。
李媛華見了問︰「兒呀,這瓶中裝的是什麼?」
鄭焱沒有回望,淚眼望著瓶子幽幽說道︰「瓶中裝著的是我從遙遠的北國、帶來的一抔黃土和三片柏葉,借以表達兒對北國的眷戀與懷念。」
潘笑宇不知何時來到了身後,伸手捧起玻璃瓶,沉聲說道︰「鄭焱,我們把它擺放到客廳里好嗎?」
鄭焱聞聲慌忙接回瓶子,淒然一笑︰「爸,不用了,就放在這里吧,沒什麼,我是鬧著玩兒的。」
「那好吧,兒呀,快把瓶子放好。」
鄭焱將瓶子重又放回到桌子上。只听潘笑宇說道︰「瑯瑯,想必你應該知道這瓶中裝著的是什麼,兒呀,面對瓶子跪下,和爸媽一起叩拜。」隨見三人面對瓶子拜了參拜。
鄭焱連忙跪倒叩謝,而後拉起瑯瑯轉身撲到了潘笑宇的懷里,嗚嗚而泣。
「兒呀,」潘笑宇為鄭焱擦擦淚,「你要化悲痛為力量,重新振作起來干出一番事業,以慰藉那些給予你關愛的英靈!」
「爸,兒子知道……知道了。」
「好了,我們吃飯去。」潘笑宇拉著鄭焱,瑯瑯挽著母親一同走出了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