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逸將我帶到一座破舊的宅子前,門上巨大的匾額歪歪扭扭地晃動著,顯得破敗不堪,仿佛隨時都會掉下來,依稀可辯得「秦府」二字。沉重的大門推起來發出「咯吱咯吱」的刺耳聲,未進得院子,便有一股腐朽的氣味撲鼻而來,房頂上的灰塵隨著大門的緩緩推動「撲簌撲簌」地往下掉,嗆的我連連咳嗽數聲;往里走去,空蕩蕩的院子在清冷的月光下越發的孤寂落寞。環視著周圍的一草一木,心底竟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憑著感覺跨步走進客廳、內室,繞過回廊、小橋,進得後院,果然也有一片桃花林,只是無人打理,顯得格外蕭條!曾經我就住在這里麼?有娘、有爹、有我!那時我該是很幸福吧,享受著童年的歡樂,無憂無慮,只是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何我們會南北分離,數十年來見不得一面!大腦突然停止了思考,一片空白,什麼也記不得,但又仿佛看到了一小段一小段不甚清晰的片段。我陡然轉身,朝著記憶里的方向奔去,我不知道我這是要去哪里,沒有目的的往前狂奔而去,耳邊呼呼而過的風聲,急速倒退的屋檐,繞過九曲回廊,在後院一座偏僻的小院前停下腳步,因極力奔跑,呼吸有些急促,頭發、衣衫零亂不堪,額上微微沁出汗來,我已顧不得那麼多,只想一探究竟。我的記憶里有這麼一座熟悉的院落,石桌、涼亭、秋千架,這一切地一切我都那麼熟悉,伸手一一撫過,心底涌起滿滿的心酸,仿佛看見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在院子里嬉戲玩鬧,銀玲般歡快的笑聲充斥著這座空蕩蕩的院子,猶為刺耳。進得內室,這里竟比前院更為荒涼,雖經過修葺,但依稀能夠看出這里曾經失過火。夏侯逸就站在我的身後,安靜地連呼吸都找尋不到,讓我一度的錯以為這里就我一人!突然心口一陣刺痛,呼吸急促不安,額上冷汗涔涔,臉色越發蒼白駭人,忙伸手扶住一旁的桌檐,費力的撐住搖搖欲墜的身子,眼神空洞木然地看著一處,火,好大的火!娘——救我——!夢里的場景陡然出現在我的眼前,刺目的火光,嗆鼻的濃煙,那種只有在夢境里才會出現的絕望的恐懼排山倒海的朝我襲來!淚眼迷矇間,看見一個瘦小的身影吃力地朝著門外爬去,雙頰燒得通紅,那雙眸子在黑夜火光的照射下熠熠發光,唇齒開合間發出聲聲無力的呼喊,娘!——身後濃煙漫漫,火光連天,女孩兒漸漸沒了力氣,趴在那里一動不動,任火光將其一點一點的吞沒……「啊!——」突然眼前一黑,只覺呼吸一頓,便昏了過去。
這一覺睡的並不踏實,總有人在耳邊「嘰嘰喳喳」叫個不停,擾得我無法安睡!轉過頭,本想充耳不聞,繼續睡下去,卻是木蘭的聲音︰「小姐!小姐——」一時怒氣橫生,用力翻坐起身來,只覺頭腦昏沉,控制不住,「彭!」地一聲,又重重躺了回去,頓時眼冒金星,辨不得方向,木蘭忙扶起我的上半身,在我身後墊了一個軟枕,讓我靠坐起來,滿是笑容的臉上猶掛著淚水,口氣中掩飾不住的喜悅,「小姐總算醒了,都睡了一天一夜了,可急死我了!」回身端了一碗粥過來,一勺一勺小心翼翼的喂予我。心就這樣被木蘭給予的溫暖填地滿滿的,拉了木蘭的手誠懇道︰「總讓你為我這般操心,我真是太沒用了!」「小姐說什麼傻話呢,夫人將小姐交給了我,我自然要好生照顧了!」「木蘭!」我一把摟住木蘭的脖頸,突然覺得就算沒有爹,我也可以過得很好,因為我還有木蘭,還有楊玄,他們都是我的親人,都是全心全意地待我,遂哽咽道︰「我好想江南,好想雲姨,好想季師傅!……」
「醒了!」夏侯逸慵懶地靠在門框上,斜睨著眼看我,沙啞的嗓音听來不太真切。窗外已是暮色四合,屋內點了燭燈,微風從窗縫里吹將進來,擾得燭光搖曳,屋內忽明忽暗,因隔得遠,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木蘭早已收了碗筷,走到夏侯逸身旁躬身作了一揖,退身出去!木蘭做事向來比較有分寸,禮數也周全,看來她也知道了我和夏侯逸的身份。隨著他漸行漸近的身影,我方抬首,眼線盡頭是一個簡單的書房,與我此時所在的位置不過幾步,沒有過多地裝飾,布置簡單,樸實無華,有些陌生,疑惑地看向夏侯逸,他別開我的視線隨意道︰「這是我的睿王府。我已遣了人去護國公府,你且歇著,過兩日便會有人來接你!」轉瞬又帶上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嗔兒,不過幾年不見,你便不認得我了麼?當真如此絕情?」無力地白了他一眼,扭頭重新躺回床上,閉目假寐。卻听他的聲音悠悠地傳入耳中,「所有的人都以為你死了,只我不信。8年來,我派人苦苦找尋,可是你真的就這樣消失了,杳無音訊!我都絕望了,真怕找不到你……還好,你安然無恙的回來了!」像是在說與我听,又像在自言自語,突然沒了聲音,周圍靜地只我的呼吸清晰可見。感覺有一道黑影立在床前,用熱烈的目光深深的注視著我,連呼吸都仿似被他奪了去,駭得我緊緊閉著眼瞼不敢睜開,
過了許久,床前的黑影才轉身離去,和著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愈行愈遠,直到再聞不見,我才深呼了一口氣,只覺空氣順暢了不少。再過兩日,我便能見過我爹了麼?腦海里那些零碎的片斷,怎麼拼揍都不完整,只零零點點,擾得我頭痛欲裂,
「逸哥哥,教嗔兒練劍——,逸哥哥!嗔兒長大了嫁給逸哥哥好不好?」
「嗚嗚——爹爹,逸哥哥欺負我!」
「娘,快來看啊,桃花開了呢!」
……
「逸哥哥!」禁不住叫出聲來,拍了拍發脹的腦仁,「嗯,頭好痛!」那一閃而過的零星片段陡然消失不見,再想用力想竟什麼也想不起來!索性放棄,興許以後便能一點點憶起來呢!
翌日醒來,簡單梳洗了一下,遣了身邊服侍的丫鬟去請夏侯逸過來,與木蘭靜靜的立在听雨軒閣樓上,這听雨軒乃是別院而居,與楊玄送我的桃林小屋一樣是隔空而建,只是這听雨軒要更氣派宏偉些,可將整個睿王府一覽眼底,眼前不遠處便是一座人工湖,周圍花團錦簇,芳香四溢,和著微風傳入鼻中,神清氣爽。門前小路用石子鋪就,但見夏侯逸一身錦色長袍,一頭墨色長發用白玉簪高高挽起,愈發顯得身姿挺拔,長長的袍角隨他急走的步伐在身後高高揚起,整個人看起來飄逸若仙。待他行到眼前,遂上前輕聲道︰「我在這里終歸不妥,今日便想回了!」
夏侯逸聞言陡然凝眉,沉聲道︰「有何不妥?你不必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安心等著那邊派人來接你便可!」語氣盡是不耐煩。
見他如是說,也不好再辯,只道︰「我尚有一些衣物留在故居,可否——」
未等我說完,他如變戲法般從身後遞過來一個包裹,「可是這些?看少了什麼沒有?」
我睜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向他,又看了看手中的包裹,細細檢查一番,連那幅畫軸都在,一樣不少,看來再無理由離開了!緊緊地握著手中的畫,眼眶突然有些濕潤,深吸一口氣,硬生生給逼了回去,莞爾一笑,「你倒費心,什麼都給想全了!」
夏侯逸並未理會我,一雙丹鳳眼微眯,薄唇緊抿,說不出的嫵媚風情,只看著我手中緊握的畫良久,神色復雜難辯,輕聲道︰「你很在意麼?」
「什麼?」並未听清他的話,疑惑地抬眸。
他立馬恢復往日玩世不恭略帶邪佞地笑,「嗔兒,一大早還沒用膳吧,你且用著,回頭再來看你,若想我了便遣人來尋便是!」
我沒好笑地啐他,下著逐客令︰「我這兒廟小,可容不下您這尊大佛,你且先回了吧!」
這兩日在听雨軒閑來無事逗著夏侯逸為我尋來的八哥玩,手里拿著一根細軟竹,一記一記地撥著米食給它,只听到陰陽怪調的聲音響起︰「王爺萬福!王爺萬福!」,唬得我和木蘭連連大笑,這八哥八成是夏侯逸自己的,還偏說是專門為我尋的,我都費心教幾日了,什麼都不會說,只會這句「王爺萬福」可不是因為在他身邊時日久的緣故。
夏侯逸真真是個閑散王爺,整日無所事事,逗留在我這听雨軒,那日清晨我還未起身,他便一臉魅笑地到我床前,「嗔兒,陪我下盤棋可好?」他竟如此瘋魔!駭得我再不敢睡懶覺了,我或直言快語或旁敲側擊他就是不走。這日與木蘭坐在湖邊的涼亭,享受著悶夏里難得的涼爽,遠遠便見夏侯逸跨步而來,朝我欣然一笑,「嗔兒,我找到宮里最好的太醫終于尋到這個可去疤痕的良藥」說著便從懷里掏出一個白色瓷瓶,遞到我的手中︰「一日三次,不到三個月,你的手臂便可完好如初了!」許是因為來時太過急促,他的額上浸著薄薄的汗,臉頰微紅,薄唇微張,倒比女子更嬌羞三分,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我說這大半日不見你身影,原來是去尋這個了!」其實我倒不甚在意這疤痕,有或沒有並不重要,偏他如此費心,還為我尋來良藥,心下感動,月兌口道︰「逸哥哥!」頓覺失言,忙緘口不語。夏侯逸聞言眸光一亮,像尋到糖的孩子般雀躍,激動地攬著我細窄的雙肩,聲音顫抖結巴,「嗔兒,你,你記得,記得我了麼?」知他是誤會了,忙解釋道︰「我,並沒有記起!」卻見他眸中亮光一暗,心下一痛,遂問︰「以前我便是這樣叫你的麼?」他有些失望的垂下雙手,臉上再沒初來時的歡悅,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