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楊玄便隨御駕北上,我全沒料到皇帝會御駕親征,歷來皇帝親征乃朝中大事,需朝中一半官員應允,只是那些朝庭大員從來只知享受國家俸祿,而不知憂民之憂,一到關鍵時刻個個成了縮頭烏龜,別說應允了,阻撓都唯恐不及,只是不知皇帝是用什麼法子讓他們全數同意御駕親征。這當朝皇帝倒是個有謀有略的明君,竟能想到這個法子。邊關條件困苦,將士們又都是背景離鄉,生死難料,因著無法適應那里惡劣的天氣,恐怕早已軍心不穩,他一個御駕親征,不僅可以鼓舞將士們的志氣,說不定還可反守為攻,扭轉局勢。楊玄曾無意間問過我的意見,說若我為皇帝會怎樣?我毫不猶豫道「御駕親征!」,楊玄微怔,深深注視著我,我揚聲道︰「漢高祖劉邦,御駕親征而一統天下;隋煬帝楊廣曾三次親征高麗,創下了隋朝盛世;我朝先皇建元帝率領起義軍平滅了隴、蜀等諸多割據勢力,使得紛爭戰亂長達二十年的中原大地歸于統一。若當今皇帝是個明君,我想他應該也是這般想的!」楊玄陡然眸光一亮,激動地摟著我,仰聲大笑,「哈哈——惟兒,你若為男兒,必定巾國不讓須眉!」
我居住的地方在帝都城北,出門向前行半盞茶的功夫便是護城河,這護城河乃人工開挖的壕溝,注入水,形成人工河作為城牆的屏障,分外城護城河、內城護城河、皇城護城河、皇宮護城河,河道兩旁皆是郁郁蔥蔥的落地垂柳,那柳枝縴細柔軟,如瀑布一瀉而下,在微風的拂動下輕擺腰肢,煞是賞心悅目。如今已是六月中旬,天氣越發炎熱起來,只這護城河邊綠綠蔭蔭,清涼舒暢。最近閑來無事常常與木蘭到這里散步,這里地處偏僻,來往的路人並不太多,愈發顯得清幽怡人。靜靜地立于道旁,遠遠便見紅蓮扭動著柔軟的腰肢,款款而來,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欣喜,
「惟兒,我有個天大的好消息要予你說,且看你要如何感謝我!」紅蓮故作神秘的高挑秀眉,看向我,緘口不語。
看她那表情,忍不住一邊輕搖團扇一邊調笑道︰「莫不是你那情郎回了麼?」
「撲哧!」一旁的木蘭禁不住笑出聲來,學著我的樣子,道︰「可不是麼,若不是情郎回來了,你能如此高興?」
紅蓮早已紅了臉頰,急急道,「沒見過這麼欺負人的!我可是為你而來!」
我立馬斂了笑容,道︰「何事,看把你急的,且說來听听。若真是好消息,我定有獎賞!」
紅蓮遂咽了咽口水,正色道︰「你托我辦的那事,已經有了眉目!」
手中團扇應聲落地,我卻渾然未覺,腦中只剩紅蓮方才予我的那句話,有了眉目!「真的?」我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顫抖,急急的抓著紅蓮的雙手,道︰「且仔細說給我听!」自從那日我將繪有比翼齊飛白玉的圖案卷軸交予紅蓮後,紅蓮每日都在細心留意進出滿香樓的客人,並將卷軸掛于房內,希望可以有人認出此玉,可是數月來根本無人注意到此圖。直到前兩日,一名男子站在卷軸前凝神觀望,紅蓮仔細觀察此人,二十來歲,衣著華貴,儀表堂堂,像是貴冑子弟,遂向前詢問,但也不敢將我的身世和盤托出,只細細問了可是見過此玉。那人並未理會紅蓮,轉身離開了滿香樓。直到昨日夜里,那名男子找到紅蓮。詢問她可是畫中玉的主人,紅蓮並未回答,只約了他次日申時在護城河見面,到時再給他答案。于是今日便急急地來尋我,看我如何作擇。
「小姐,再過半個時辰便是申時!」木蘭在一旁提醒道。我突然一下子失了勇氣,去見麼?紅蓮說那名男子不過二十來歲,肯定不是我的親生父親,那他是誰?哥哥?親戚?或者只是個旁觀者,僅僅見過此玉而已!手中緊握我爹曾贈予我娘的玉佩,輕輕撫過上面的比翼齊飛圖,喃喃道︰「我送舅氏,悠悠我思;何以贈之,瓊瑰玉佩!」猜得出爹曾經是真愛我娘的,可為何娘會客死他鄉,最後含恨而終,我這千里尋親到底是對是錯。雲姨曾說娘不讓我尋親,只希望我能平安度過一生,前半生沒有父愛都可以過,後半生如何不能!我不記得娘的容貌,對她也毫無印象,8歲那年我自一場大病中醒來,記憶全失。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雲姨,那時我才知我娘和我一樣患了重病,只是我挺了過來,她卻去世了。我卻恰恰失了記憶,再也記不得娘親的樣子。是雲姨如生身之母將我撫養長大,若不是雲姨病重,怕自己撒手人寰,我無人照料,是絕對不會讓我北上的,她只知我的父親在帝都,姓秦,除了這玉和我娘留給我的素錦,其他的一無所知。一年來,我與木蘭如浮木般游走在各州各郡,茫茫人海,猶如大海撈針,恐怕這一生都難尋,可眼下已有機會,我卻膽怯起來!
「小姐還在猶豫什麼?我們如此辛苦地從江南北上來到帝都,不就是為了今日麼?哪怕只是一點小小的線索,小姐你都不能放棄!」木蘭緊緊握著我的手,語氣堅定而誠懇︰「就算不認親,至少也該為逝去的夫人找尋一個答案!」從來除了雲姨,便是木蘭與我最親,因大我兩歲,我只當她是姐姐,她也見過我娘,我曾問她我娘的樣子,木蘭只說是個很美的女子,從她的神情里我知道她是很喜歡我娘的,至少不比我少。
申時,我遣了木蘭回去,只身一人來到護城河道旁。應了紅蓮的交代,著一件碧綠的翠煙衫,散花水霧綠草百褶裙,身披翠水薄煙紗,靜靜地立于一株高大的垂柳旁,此樹枝干粗壯,直聳雲霄,高垂的細柳隨風輕輕擺動,拂過我的雙肩;陽光透過茂盛的枝葉,在周身投下密密麻麻的斑駁細影,舉眸眺望,任微風拂面,看殘陽一點點西下,直到酉時都不見有人前來,不禁心下疑惑,「莫不是紅蓮記錯了時辰?還是那人臨時有事耽擱了?」正欲離開,轉身瞥見不遠處立著一個細長挺拔的身影,正跨步向我走來,只見此人肌膚白勝雪,一頭烏黑長發未挽未系散于身後,順滑如上好的綢緞,泛著幽幽的光;兩道劍眉斜刺入鬢,一雙丹鳳眼說不出的嫵媚,高挺的鼻梁,緊抿的薄唇,說不出的飄逸出塵,竟比一般女子還要美上三分,呆呆地立在那里,渾然忘了該說什麼。
只見對面男子嘴角勾起一抹邪佞地笑,如妖孽般直直注視著我,「看夠了麼?」
「妖孽!」竟不覺地將心中對他的描述月兌口而出,忙捂了嘴,拿眼偷偷瞄他,他卻毫不在意,越發笑地攝人心魄,「所有人都這麼想,不過你是第一個敢當著我的面說出來,你倒膽大!」
「對不起,我一時口快,你別放在心上!」忙不迭地作揖道歉,仍舊拿眼偷偷看他,明明是一個高大的男子,怎麼長成這樣?或許早已習慣旁人這樣的注視,他渾然不覺。只深深注視著我,烏黑瞳仁柔情似水,我們不過第一次見面,他竟這般*,真真是個登徒子,只可惜了這副好皮囊。如此想來,便不願與他再繼續深談下去,轉身欲走,卻被他擒住手臂,力道之大,讓我差點兒站立不穩,險些撞入他的懷中,登時羞憤得紅了雙頰,正想出聲訓斥,卻在他深情地注視下沒了主張,呆愣在那里,任由他握著我的手臂。
「嗔兒!」他的聲音仿佛凝結了千年的情愫,讓人心神一滯,他竟是這般痴情之人!
原來是認錯人了,我使勁從他的手中抽出手臂,揚聲道︰「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人!」一字一頓,鏗鏘有力,將他從幻境中拉回現實。
「是麼?」他突然斂神,拿眼角瞥向我腰間系著的玉佩,詢問道︰「這玉不是你的?」
變臉跟翻書似的,變得還真快,看著他緊崩的神情,我沒好氣道︰「玉雖是我的,但我並不是你要找的那人!」
「哦?敢問姑娘閨名!」
「秦不惟!」
「你如何會有此玉?」
「我娘留給我的!」
一段冗長的沉默,他突然伸手扯過我的左手,卷起我的衣袖,只見雪白藕臂上赫然一塊醒目的疤痕,少時家里曾失過一次火,是在那時燒傷的,雖時日久遠,但如今看來仍然觸目驚心。卻見他抬手輕輕撫上那疤痕,如此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我,轉瞬已撫上疤痕旁邊的紅色印記上……,他竟然對我如此無禮,毫不知避諱!于是憤怒地將手抽回,拿衣袖掩住左手,聲音陡然凌厲,「公子請自重!」瞥見他眼中瑩光一閃而過,唯恐看錯,使勁眨了下眼楮,他卻已經將頭轉向一邊,看不見他的表情,心下也不想再跟他耗費時間,遂扭頭便走,卻被一股大力用力扯了回來,他已然一臉憤怒,我卻滿是疑惑,我哪里得罪了他麼?不過第一次見面而已,這已是他第三次扯我了,我掙月兌不開,遂隨了他去,「別再想著要逃,嗔兒,跟我走,我會告訴你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