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突然一聲嘆息,抬眸望向遠處,緩緩道︰「入宮十余載,本宮已是‘紅顏未老恩先斷’,好與不好又有什麼分別呢?」
「娘娘風華正茂,風韻猶存,怎會有此感慨——待娘娘他日添得皇子,蒙獲聖眷指日可待——」直覺皇後絕不可能只是與我閑話家長這般簡單,後背的那股寒意直竄心底,雖仍不能理解,唯今之計只有小心應對。
「若本宮不想要呢?」皇後突然疾言厲色,眼楮一瞬不瞬地盯著我,駭得我悚然一驚。
「什麼?——」我以為自己听錯了,皇後這話何意?
皇後用她那只蒼白的手輕輕撫模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輕聲道︰「這個孩子——若本宮——不想要呢?」
我唬得睜大了眸子望著皇後,想從她的臉上看出點什麼,哪怕是一點點的情緒都好,只是她的表情竟是那樣的平靜,仿佛剛才的那句話不是出自她口又或者她只是在說晚膳吃什麼這般平常。
「娘娘這玩笑可開大了,嚇到臣妾了——」
「妹妹可願幫本宮?」皇後突然執起我的手,專注地望著我——她的表情認真到了極點,不像在與我開玩笑。
我驚得愣在那里一動不動,任由她牽著我的手,慢慢地撫上她高高隆起的月復部,輕輕撫模著——
我的喉嚨干澀難忍,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仿佛受了蠱惑,思緒一片空白——
恍神間,手上突然被大力拉扯,身子控制不住直往皇後的肚子上撞去,此時我們身在湖心的小橋之上,皇後的身後便是橋欄,倘若撞下去,後果不堪設想,不僅皇子保不住,只怕——不敢細想,出于本能,我盡力讓自己身子傾斜,避免撞到皇後的肚子——
「啊——娘娘——」身邊的宮女皆嚇得花容失色,向我和皇後撲來,慌亂之中,腳下不知被誰絆了一跤,身子毫無預兆的向皇後重重地壓去,只覺天旋地轉,在險些掉下去的前一刻,我本能的伸出一只手抓住橋欄,另一只手緊緊拽住蒼促間抓住的手臂,皇後日益沉重的身軀絕不是我一個弱小的女子可以承受的,但此時顧不了那麼多了,我唯一的念頭,就是皇後不能出事——
我和皇後就這樣掛在橋下,身下是清澈的小湖,宮女太監急地亂作一團,我仿佛快被撕裂了一般,好像下一刻我的手臂就會斷開,橋欄上的手因承受不住這巨大的重力開始慢慢滑落——
如煙不知何時已奔至跟前,焦急的望著我,用力拉扯住我的手,急切道︰「蘭主子,您要撐住啊,千萬別松手,別松手——娘娘,您再忍一會兒,侍衛馬上就到——馬上就到——」
聞言我加大了右手的力道,手上似乎感覺不到皇後的回握,額上早已細汗密布,急道︰「娘娘,抓緊臣妾的手——」
手心里並沒有意想中的回應,我驚地看向下面,皇後的臉平靜無波,眸光淡淡地望著我,嘴角微微上揚,輕啟朱唇,用只有我一人听見的聲音說道︰「本宮從來都沒有輸過,這次也絕不會輸——」
聞言我毛骨悚然,臉上蒼白無色,思緒瞬間停止了運轉,腦中空白一片,喃喃地開口道︰「皇後——」
隨著手心一空,「娘娘——」宮女太監的尖叫聲將我從呆愣中拉回,我定定地望著緩緩下墜的身影,突然覺得一切都是那麼地陌生,那麼的丑陋——
「咚——」地一聲,皇後落水的動作濺起一大片水花,激起一圈圈地漣,緩緩向外延伸開去——
我一下就沒了力氣,仿佛看到了皇後那即將早夭的孩子在沖我笑,沖我眨眼,我閉上眼楮不忍去看,緊握橋欄的手一松,我的身子便輕飄飄的向湖中墜下——
突然腰間一緊,身子被人輕輕攬在懷里,不過片刻,我便穩穩落在地上,未來及得看清來人,如煙的聲音響徹耳畔︰「唐總領,快——快——救皇後娘娘——娘娘——」
甫離開唐漢虎的箝制,身子便如散了架般重重地坐在地上,眼神無距,麻木地看著眾人亂作一團——
唐漢虎施展輕功不廢吹灰之力便將皇後提上岸,陳富海早已將杜太醫請至朱鳳宮,膽小的幾個宮女已哭地滿面狼藉,幾個太監將皇後抬回寢殿——
不過片刻,周圍便恢復平靜,所有人都去了大殿,諾大的園子只剩我單薄的身影在黃昏的余光里顫抖,沒有人會去在意我是否受傷,是否受了驚嚇,是否需要醫治,我就像被小孩子遺忘的玩偶,孤單落寞——
我用手臂緊緊圈住自己顫抖的身軀,企圖用那一點溫暖來驅散心底的寒冷——
「小姐——」唐漢虎悄聲來到我的跟前,望著我手臂上的擦傷,關切地問道︰「要不要臣去宣太醫?」
我無力地搖了搖頭,將頭深深地埋在臂彎里,沉浸在自己的悲傷里,回想著皇後松開我的手之前的那句話——
唐漢虎不再打擾我,靜靜地站在我的身後,與我隔著適當的距離,緊張地觀察著我的一舉一動——
直到夏侯南遣人來尋,我才緩緩立起早已發麻的雙腿,甫邁開步子,身子便受不住向一旁倒去,突然手臂一暖,我已被人溫柔地托起,抬首對上一雙黝黑深邃的雙眸,臉部熟悉的輪廓讓我幾欲落淚,伸手輕輕撫上他剛毅的側臉,分開不過幾個時辰,我竟覺得像過了一千年那麼久遠,心里有許多話想說此刻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只愣愣的看著他——
如煙突兀地躥到眼前,伏在地上,朝夏侯南跪下,連連叩首哭訴道︰「皇上,求皇上為娘娘討回公道——」
額頭觸地的沉重聲一記一記地狠狠敲打著我的心,我不敢置信地看著如煙失了心瘋般地嘲我吼道︰「蘭主子為何要推娘娘下水,為什麼——娘娘身懷六甲,主子怎麼忍心——怎麼忍心——」如煙說到這已是泣不成聲,斷斷續續地抽噎道︰「奴婢——求主子不要——放手,主子卻一意孤行,松開——娘娘的手,娘娘才會在侍衛——未來之前落水——若主子能再堅持一會兒——只要一會兒——娘娘也不置于現在昏迷不醒——」
尚存地一點理智告訴我,陰謀!一切都是早已計劃好的陰謀——
從皇後暈倒,從采薇鬼鬼祟祟的與如煙踫頭,從陳富海將我帶回朱鳳宮,從皇後邀我散步,從我被人拉住手臂撞向皇後——或許從更早就已經計劃好,只等我陷進去——
我只是不明白,皇後怎會這般狠心,為了爭寵,竟然連自己的親生骨肉也要犧牲麼?我雖一早便知後宮的女人為了爭寵無所不用其極,卻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重的心計,犧牲自己的骨肉陷害于我,萬一失敗呢,豈不是白白斷送了自己的孩子?
現在想來,我突然被人拉了一把,那個人應該就是皇後,後來被人絆住腳,因為當時場面太過混亂,人又多,一時也想不出是誰,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皇後拿命在爭,在賭——
皇後,為了除掉我你真是煞費苦心——
我不再看如煙地惺惺作態,轉眸定定地看向夏侯南,他會信麼?
「臣參見皇上——」唐漢虎恭敬的向夏侯南行禮道︰「皇上——容臣稟告,蘭主子——」
「起來吧,你什麼都不用說——」夏侯南突然出聲打住唐漢虎的話,放開對我的攙扶,轉過身去,冷冷道︰「皇後尚在昏迷,你先回宮,待皇後醒來你再過來——」
「轟——」夏侯南的這句話如雷灌頂,我驚愕地看著他挺拔健碩地背影,曾經再熟悉不過的此刻看來卻是那樣陌生,難道在你眼里我竟是那種心狠手辣之人麼,為什麼不信我?為什麼不願听我解釋?遣我回宮,軟禁?思過?
我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本愈張口的話,又生生咽了回去——罷了,你若信我,我無須多言。你若疑我,我縱有千言萬語也解釋不清——
朝他的背影款款行禮,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朱鳳宮——
夏侯南,我第一次開始懷疑,隨你入宮,究竟是對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