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敏︰
自從離開家鄉,給你寫信驅散了我的孤獨和淒迷,它簡直成了我向前邁步所依的最後一根拐棍。
我有空就寫,身邊已經有很多封,盡管如此,我還在不停地寫啊寫。
一路為村人畫像、照相,做幾天,換個地方,小小心心地積蓄著路費。其中發生的故事每天寫也寫不完,要是有人給我紙和筆、給我時間,我可以寫一本厚厚的《石匠流浪記》。
路過郵局好幾次,好幾次走進去,又好幾次走出來。有一次,甚至向營業員買了一個特大號信封,把十封信裝了進去,打算掛號寄給你。我多麼想讓你知道我的行蹤,知道我的身邊還有窮菩薩保佑著。可是,當我把信交到營業員的手上,我的心突然跳得利害,自問︰「我正在向你寄什麼?偌大一只信封,裝著的幸福還是痛苦?」
營業員稱信的重量時,我支支吾吾地向她要了回來。她問我︰「為什麼?」我卻答非所問︰「我,我應該再讀讀這些信。」她睜大了眼楮,眼珠向上一翻,把信丟到櫃台上,嘴上的話沒說出來,但從嚅動的唇形變化可以看出三個字︰「神經病!」
怏怏地走出郵局,我責備自己︰什麼話都可以說,什麼謊都可以撒。對不起,我忘帶錢了!對不起,信上忘寫我的地址了!……緊要關頭怎麼連謊話都說得不清不楚呢?
月兌口而出的是實話,我沒有神經病,那時的我真想重讀給你的信。
我只能想你,你就讓我想吧!這樣的要求你一定會答應的,對嗎?
每天,無論早晨還是傍晚,只要沒有其他事趕著我,心里就想著你,胸中就會陡然產生一種渴望,懸懸扯扯地放不下。這種渴望讓我提起筆,然後去找紙,就像抽煙的人不由自主地模出煙,又去找火柴。
寫信只是記錄自己的想念,人活著不可能不想,自己又沒法阻攔,想也就想了,寫也就寫了。
不過,寫信的時候是寫信的我,寄信的時候變成了寄信的我,兩者肯定不一樣。
把信寄出去就是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你,把我所受的痛苦寄給了你。本來是單邊痛,何必讓它變成雙邊痛?我愛你,我怎敢傷害自己的愛人?你的身體怎能經得起這樣嚴重的傷害?
如果你一直在等著我,我這付苦樣子,你要等到猴年馬月?可能等待僅僅留給你的一絲希望,有希望總比沒有希望要有希望,我怎能忍心親手把這最後的希望砍斷?
回到住處,我牽牽扯扯地想︰我有自知之明,你我之間隔著幾層天呢!我知道,一層天地之間都無路可走,山村的石匠怎麼能跨越幾層天?
去煤礦也許只不過是痴心妄想,上天無路,就入地試試,入地可能會找出一扇門來。人說入地無門,我沒有入過地,怎麼就斷定無門呢?我要親自走一趟,有門無門,到了黃河才會死心。
我明明知道,煤礦決不是天堂,只是不願意放棄這一點點夢想。到了煤礦,說不定時來運轉,突然有個菩薩給了我一個崗位,有了飯碗,成了工人,戶口也轉成居民。到那時郵個好消息給你,把這些信也一並帶上,可能就會沖淡痛苦的滋味。
石泉
9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