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昨夜,袁慕寒果然不再來永壽宮了,慕容沁蘭想也許是因為她所說的那些話吧!
模著平坦的小月復,除了害喜,她還感覺不到孩子的存在。
千瘡百孔的心,因為這個小生命的到來,漸漸被驚喜與滿足填滿了。
這半年多來,她專注于復仇,害死了很多人,她恨的人,還有許多無辜的人都因她而死,得知他們死訊的那一刻,她的心是麻木的,泄恨之後,荒涼與恐懼像潮水般涌來,將她淹在無垠的深海中。
可是她忍了過來,因為他們死有余辜,是她的仇人,所以,她絕不會手軟。
午夜夢回中,她多少次夢見父皇母後滿身是血,遙遠的看著她,一句話不說,可是她知道,他們要她報仇,那滿世界的鮮血,是她幾欲崩潰的夢魔。
而當她做了這麼多事之後,忽然讓她知道,那個寵她疼她的父皇根本沒有愛過她一分一毫,對她所有的好都是為了有一天以無比殘忍的方式利用她。不僅如此,父皇真正愛的人也不是母後,什麼帝後情深,什麼相濡以沫,摯死相隨,都是假的,假的……
她一直深信不移的事,一夕之間全都覆滅了,她只覺得愴然悲傷。
她究竟得到過什麼?她做了些什麼?她在為誰而活?為了什麼而活?
太可笑了,這個世界,真的太可笑了……她好想放聲大笑!!
可是笑不出來,她張大嘴巴,喉嚨里卻發不出一絲聲音來。
這個世上,她還能相信什麼?父女之情是假的,夫妻情深是假的,愛是假的,恨也是假的,都是假的,假到足以亂真,假的太多太久就能成真了麼?
父皇對她,真的只是利用麼?他是否有真心疼愛過她?那些慈顏歡笑,怎能都是假的呢……
母後一定很痛苦,很傷心吧?她那麼深愛著父皇,將一切都交給了他,更將一生寄托在他身上,可是她得到了什麼?要多麼傷心絕望的情況下,她才會背叛父皇?
慕容沁蘭對鏡發呆,黝黑的瞳仁中空洞一片。
時間一點點流走,當夜幕低垂,秋霜與冬雪輕手輕腳的點亮了宮燈。
明亮的光輝照在銅鏡上,折射出千萬道金黃的光。
彌散的神思緩緩凝聚,眸中漸漸透出道道光芒,揮手示意宮娥們都退下。
蔚然走了幾步,又折了回來,猶豫了一下說︰「公主,不等皇上了嗎?」
慕容沁蘭微愣,隨即冷笑,「為何要等?你退下吧!我累了。」
「是。」蔚然撇了撇嘴,悻悻退了出去。
當低沉的關門聲輕輕傳來之後,慕容沁蘭站起身,四下看了看,然後走到窗邊,推開窗,望著模糊的黑夜,低聲喚道,「楚桓,是你嗎?」
一聲淡淡的嘆息聲自朦朦黑暗中飄來,一抹黑影敏捷利落的翻窗而入。
「蘭兒,你怎知道我在窗外?」他似乎有些驚訝。
她噗嗤一笑,湊近他,踮起腳在他衣服上聞了聞,然後抬頭看著他俊朗的臉,笑道,「因為你身上有梨花的味道,淡淡的,卻無法忽視。」
他輕輕笑起來,笑的有些靦腆,卻沒有告訴她,因為她曾經的一句話,他便常用梨花做成的香薰燻屋子,以至他的身上也沾染了梨花的香味。
然後想到她月復中的孩子,他眼中的柔柔笑意便淡了下去,被肅穆取代,「蘭兒,孩子……」他欲言又止,不知該如何說起,這些天來,他不停的在想,也許,那是他和她的孩子,他們的孩子。
慕容沁蘭抬眸望著他吞吞吐吐的樣子,了然一笑,越燃越亮的燭光在她臉上投下一層璀璨的光彩,「楚桓,你知道嗎?我真的好希望這是我們的孩子,那樣我便能徹底斬斷一切與他的關系,可是,原諒我,原諒我,楚桓,我並不確定這個孩子到底是誰的,可是,我不能失去孩子,我要生下他,楚桓,你能明白麼?我什麼都沒有了,我只有他……」
他緊緊看著她嬌媚的容顏,一雙剔透的眸子里充滿一種他從未在她眼中見過的神采,那是幸福而不安,喜悅而害怕,那……也許就是所謂的‘母愛’吧!!
忽然間,他就像是被她觸動了,心中有個地方仿佛流入了一股甘泉,潮濕一片。
「蘭兒,我明白,我都明白,無論是不是我的孩子,我都會將他當做你我親生骨肉一般疼愛和保護,因為他是你的孩子,這就夠了,夠了。」
她怔怔看著他,眼眶中瞬間波光浮動,在听聞太後所說的那些真相時,她都不曾流過一滴淚,而此刻,楚桓的一句話,頃刻間令她堅固的心房摧毀了,轟然倒塌,淚水滾滾而落。
「楚桓……謝謝你……」她哽咽著喃喃道,不知如何訴說,這個男人總是在她無助悲傷的時候給予她莫大的感動與力量,老天還是待她不薄的不是嗎?
楚桓將她輕輕擁入懷中,雙臂環住她的身子,寬厚的手掌柔柔拂過她傾垂的長發,修長的手指插入她的發絲間,感受著她的溫順相依。
慕容沁蘭側頭靠在他的胸膛,眼角的淚珠沾在他的衣襟上,倏的被吞沒了。
「楚桓,我想離開皇宮。」
他的胸膛微微一怔,手從她的長發中抽離,「你說什麼?」
從他懷中離開,她看著他的眼楮,異常堅定的重復,「我要離開皇宮,帶我走。」
「你能放下一切嗎?身份地位,富貴榮寵……這些,你都能拋棄麼?」他以為自己听錯了,曾經他百般努力試圖令她遠離宮里的紛爭,可是她當時是那樣堅決的回應他,而如今的有利形勢都在她這邊,她卻說要離開,他真的不懂。
慕容沁蘭搖頭,淒然一笑,「楚桓,我累了,倦了,現在的一切對我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我唯一擁有的,可以珍惜的只有月復中的孩子,我不想他在宮里出生成長,我要帶他走,所以我一定要離開皇宮。」
楚桓似乎有些懂了,原來她是為了月復中的孩子,她擔心宮里會有人對孩子不利。
「可是,若你生下男孩,是要封為太子的,便是日後的荊國皇帝,你……甘願放棄麼?」
慕容沁蘭嗤嗤一笑,目光不屑,「太子?我不稀罕,更不願我的孩子生在帝王家,你我都很清楚,無情最是帝王家。」
他定定望著她,她眼中一片決然,仿佛,真的什麼都放下了。
「好,我帶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