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九月十九的日子離得不遠了。
今兒個是十五，下莊村趕集的日子。
一大早，張五嬸就起了床。
在爐子上放上水壺，點著柴火，張五嬸就喊開了︰
「慶社，快，快起來，早點吃過飯，咱好趕集去……」
躺在床上，慶社就問︰
「娘，起這麼早干嗎，時間還早哩，俺還想睡會兒……」
「小澀孩，就你知道死賴床，快起來，咱不得給你和妹妹去各買新衣服去嘛，沒身像樣的衣服，咋去相親哪！」
「喔，俺就起……」
听說是去集市給自己買衣服相親用，慶社自就來了麻利，不到二分鐘，就穿好衣站在了五嬸面前，以前他可是從沒這般快當過。
「還愣著干啥，快去，去喊你二妹起來……娘燒開水，做好飯，吃過了，咱們就走……」
「好咧，娘，俺就去喊梅子去！」
梅子真就懶得起床來。
雖勉強答應了給哥哥換親的事，可真等相親的日子慢慢臨近了，梅子的心里，卻越來越沉痛。
她可就完全沒有慶社的那股高興勁兒。
等哥哥在窗外喊了三遍，梅子才懶懶地答道︰
「哎，知道了，俺就起……」
五嬸听見梅子懶洋洋的聲音，就有點不耐煩，要在平日里，早就罵開了去。可今兒個不同，五嬸就想︰梅子心里難受，也是正常的，她既然答應了，還是不要太心急了，免得再象英子。
好半天，梅子出了屋。
五嬸的菜，早就炒好了。
慶社早等不及了，問︰
「娘，啥時開飯？」
「等妹妹洗過臉吧。」
「快，快，梅子，快洗臉去，俺都餓了都……」
「你想吃就吃吧，甭等俺，俺不餓！」
「二妮子，咋了，哪兒不舒服？……來，讓娘看看……」
「嗨，沒事，死不了……」
「你看看俺妮子，大清早的說甚不吉利話干嘛……快，娘做了你平日愛吃的雞蛋餅子，洗洗臉，快吃點兒吧……吃了飯，娘帶你倆去買身新衣裳去，好相親時穿著，板正。」
梅子听五嬸說這話，眼里的淚止不住就掉下來。
「梅呀，別哭，別哭….…娘知道，你心里委屈，咱不是實在沒法子了麼……別哭，別哭，好梅子……嗚……」
五嬸本來勸梅子不哭，自己忍不住卻哭出了聲。
慶社听著就不耐煩，說︰
「你看看，你看看俺娘，哪壺不開提哪壺，俺二妹子好好的，您哭個啥哩，咋了，給俺換個媳婦，你舍不得親閨女了？」
「你個小澀孩，就你會說話，滾邊去……誰說俺舍不得閨女了，死犢子，餅子還堵不住你的那張破嘴！」
慶社挨了母親的一頓訓，不敢再言語，默默地吃飯。
梅子感覺更沒了胃口。
「梅子呀，孬好地，你就吃一口吧……都是娘多嘴，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啊，來，快吃點……」
梅子始終沒動動筷，五嬸也沒吃，倒是慶社沒少得吃。
太陽升在了東邊的山梁上。連綿起伏的山巒，被太陽的初輝一映，只見一痕青青的輪廓，連在天與地之間，山間的樹木、山石，全不見了影蹤，都成了一屏不甚清晰的黑影兒。
院牆內外的槐樹葉兒發出了黃黃的色兒，一陣風吹過，片片飄落，漫天飛舞，輕輕飄搖在半天空，半天方始落回地面，一落在地面，就雜在石子與土泥里，不見了它們的蹤影兒。
梅子也只得跟在母親的身後去下村趕集去，哥哥慶社走在自己的後面，一歪一歪地，寸步不離。
到下村的路，不算太遠，沒多久兒，集市便在眼前了。
五嬸也就看見，在下村的村西頭，順河兩岸，擺滿了賣東西的各色貨架與地攤。
那條自東向西的小河，水勢平緩，可是河水清冽，看潭潭積水，總是清可見底的鏡面兒。河的北岸灘面上，是地攤兒，擺賣的是各色的蔬菜與瓜果，是白菜、蘿卜、蔥、蒜、藕、姜、芹菜、辣椒、桔子、隻果、香蕉等等等的集中地，那買菜的少婦，賣菜的大哥，你多拿我一個辣椒，我少給了你五分的錢幣，自在爭論的不休，吵吵鬧鬧的場景，總是一片忙亂。
五嬸領著慶社、梅子自就奔河南面的貨架處走去。
河灘南面的攤位，擺放的自又是另一凡場景。
多是兩面放了支架，中間搭就得平台面子，平台上，紅紅綠綠的，是姑娘的頭飾，媳婦的圍巾，婆婆的帽子，那不成大件的襪子、護套、手套，……不一而足，自就擺開了去。依著平台，用直立的幾根木棍子，豎成一面牆，那上面，栓了幾道繩，掛滿了用衣架撐開的褂子、褲子、毛衣、秋衣……自就顏色各異，一家的，呈了一面花花色色的五色屏風，總連得，成了一幕春天的原野，雜花的春季。
五嬸領著慶社、梅子來到了一個攤位前，看一身姑娘穿的衣服，五嬸覺得還蠻不錯。
「哎，這身衣裳咋賣？」
「四十五。」
「啥？四十五，搶劫啊，你？」
「你說啥呢，你四處打听打听去，看俺這布料，這做工，這式樣，老便宜了去了都……還俺搶劫，真不識貨。」
「俺不識貨，不識貨也不能這麼貴吆，便宜點！」
「這就是最低價，不能再便宜了。」
「騙誰呢，你！……二十五吧？」
「哎呀哦，你才真搶劫呢，二十五，俺買你的行不行，嘁……」
「那你到底要多少？」
「那你到底想給多少？」
「實在的，三十吧！」
「不行，不行，三十五吧……不能再低了，再低，俺賠的得賣孩子了……」
梅子看看母親講價的這身衣裳，也確就感覺不錯。
支支母親，低聲說︰
「行啦，娘，已經不錯了，上集，大娘家二姐買了一身，四十……」
五嬸對著買衣服的說︰
「那行，就這吧，俺要了。」
「梅子，你那邊試試去，看好了，別有毛病兒……俺再給你哥挑一身……」
「哎，再給挑身男式的……」
「喔……誰穿？」
「這不，俺這兒穿。」五嬸指指慶社說。
「喔……這身行……您老看看……實在……」
五嬸看看攤主給自家慶社推薦的一身衣服，感覺也可以。
「慶社，你看看行不？」
「行，行，比俺穿的這身，可就強多了去……就這身吧……」
「多少錢？」
「俺看您老是實在人家，您給四十好了。」
「不行，三十，俺都買你兩件了，三十，就給三十……」
「您這老太太真是，都象您，俺得賠掉了 去，給三十三吧。」
「什麼三十三，多難听啊，就三十，不賣，拉到……俺上鄰攤看看去……」
「嗨，就算俺倒霉吧，三十就三十吧，給您了……」
「快，快，慶社，去那邊試試去……」
莊大娘也來給兒子、閨女買衣服，遠遠地看著五嬸在這邊挑買講價的整個過程，全看了個仔細。
打心眼里莊大娘真就佩服五嬸的精明。
可是她卻不知，這就是自家孩子們將要相對的親家。
走前來，莊大娘就說︰
「大妹子，給孩們買衣服呢？」
「對，你也是……」
「對，俺也想給孩子們各買身衣裳。」
「喔……您看看，看俺給孩子們挑的咋樣？要行，您也可買這樣的……」
莊大娘看看梅子、慶社試著的衣裳，感覺不錯。
「文、美，看看咋樣？」
莊文，莊美，各看看衣裳，感覺不錯。
幾乎同時，說︰
「行啊，娘！」
「行，咱也買這樣的！」
「價格能不能再便宜點啊？」莊大娘問。
「不行，已夠低了，不能再降了……」
五嬸接了腔︰
「不行，一件是個價，一下子要了你四件，還一個價麼……那可不行，再降……這樣吧一家再讓俺五元，六十兩身好了……」
攤主還想說什麼，五嬸趕緊催著莊大娘說︰「快，給他錢……六十……俺先給了啊……俺給了……六十，你點點……」
攤主只得接過五嬸遞給六十元錢，無奈的笑笑。
莊大娘也交給了他六十元。
買完衣服，兩家自就向河北岸的地攤走去。
看見買香蕉的，莊大娘就買了幾支，遞給張五嬸。
「看看，今天多虧了大妹子您，省了俺不少錢，給，讓孩子們吃吧！」
要在平日，五嬸也不會要她的，只是今天梅子沒吃早飯，五嬸也就接過了香蕉，遞給了梅子。
「妮啊，給，大娘給你買了，你不沒吃早飯麼，來，吃點……」
趕了這半天集，梅子也覺得餓了，就接過來。
「謝謝大娘……」
「真不孬，看這妮子乖得，俺喜歡……」莊大娘說。
「大妹子，俺就回了，您忙吧，俺走了。」
說罷，莊大娘領著莊文、莊美出集市回家去。
等莊家人走了，慶社看著梅子手里的香蕉，流出了口水。
「好妹子，給哥支嘗嘗……啥滋味？」
听身後兒子跟梅子要香蕉吃，張五嬸氣得夠急，心里不住暗罵︰
「慶社這澀孩子，心真夠貪！你妹不是沒吃早飯麼，大清早你可吃了個爆肚，你還好意思跟她要東西吃，……死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