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賽賽的心里突然酸酸的,看著母親的變化,才發現人老起來竟是這麼容易。
飯後,母親一邊擦著飯桌,一邊對彭賽賽說︰「我看你這會兒精神好多了,要不要去看看柳四兒,上個禮拜他出了工傷,一只腳砸成骨折,一直在家里歇著呢。」
柳四兒是鄰居柳嬸的兒子,大號柳四搏,和彭賽賽同歲,兩人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又是從小學到初中的同班同學。
四搏的意思不代表行四,他爹給他起這個名字是希望他一生能有四搏,搏個好學校,搏個好工作,搏個好媳婦,再搏個好兒子。
據酷愛乒乓球運動的柳叔說,用這個搏字,是因為中國第一個乒乓球世界冠軍容國團說過「人生能有幾回搏?」
搏與伯諧音,所以柳四搏從小就佔盡了便宜。不管多大歲數的人,只要一喊四搏,立刻就好像矮了一輩兒。所以每到上課的時候,老師們一提問柳四搏,全班同學必然哄堂大笑,及至後來,就很少有老師在課堂上提問四搏了。
同學們也不甘心把他當成四大爺,就眾約俗成地把搏字免了,男同學叫他四屁,女同學叫他柳四兒。
彭賽賽拎了袋水果來看柳四兒,柳四兒的媳婦楊桂香一見彭賽賽,立刻咋咋呼呼地笑了起來︰「喲,是他大姑!听蛋蛋他女乃女乃說你來了,還沒來得及去看你,你倒先過來了。」說著朝屋里大聲嚷嚷︰「四搏,你看誰來了?」
柳四搏瘸著一條腿從里屋走了出來,一見彭賽賽也是一臉的燦爛,笑著說︰「快坐快坐!看我們家,亂得沒有下腳的地方。」
大家坐下聊了一會閑篇,四搏的兒子蛋蛋鬧著要看電視,楊桂香就領著兒子過柳嬸的屋里去了。
屋里就剩下兩個老同學,反倒一時沒有話說。兩個從小在一個院子里長大的小伙伴,感情總會比一般的朋友更親近些,小時候,柳嬸總是當著他們倆的面跟賽賽媽開玩笑,說是要給兩個孩子訂女圭女圭親,要讓賽賽做柳家的兒媳婦。正因為這樣,兩個人長大成人之後,反而變得相互拘束、疏遠起來。
柳四搏初中沒畢業就退了學,去一家屠宰廠當工人,自此,柳嬸一心想讓彭賽賽做兒媳婦的幻想也成了泡影。其實這件事本來就不能當真,心高氣盛的賽賽媽本來就不會同意自己的女兒嫁給這個大雜院。
「你的傷不要緊吧?」彭賽賽把問過的話又問了一遍。
四搏眼楮里亮了一亮說︰「沒想到你能來看我,現在好多了。」
彭賽賽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笑。
當了宰殺工人的四搏找不上合適的對像,就娶了北京郊區順義牛欄山的養豬姑娘楊桂香。楊桂香身強力壯很能干,就是長得不好看。
自打去年下半年廠里不景氣,四搏他們每月只上半個月的班,發百分之六十的工資,幸虧楊桂香勞動人民出身,有吃苦耐勞的本色,每天天不亮就抱著還在熟睡的蛋蛋往婆婆屋里一送,自己蹬著一輛吱吱咯咯的破三輪車,跑二十來里路到大鐘寺的蔬菜批發市場屯來一車的茄子黃瓜,再到前街的早市上賣掉,只要別老趕上刮風下雨的天氣,一個月下來總能賺到千把塊。
看著這個破破爛爛的家和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蒼老了許多的柳四搏,彭賽賽有點傷感,她想說「要是當年不退學……」但話沒說出來又咽住。現實已經是這個樣子了,最好別再說這些不痛不癢還挺傷人心的廢話。
彭賽賽說︰「桂香真能干,是你的福氣。」
听彭賽賽夸獎桂香能干,柳四搏心情復雜的開了個玩笑︰「的確不錯,丑妻近地家中寶喲!」
彭賽賽沒笑,挺認真地說︰「過日子嘛,心眼好,大家和和氣氣比長相重要。」
柳四搏深有同感地點點頭說︰「那倒是。人過了做夢娶媳婦的歲數,一切就都很實際了,無非是賣賣力氣,養家糊口,再養個小討債鬼,供他吃喝,供他上學,盼著他娶媳婦,再生小討債鬼,然後就老了,然後就死了。」
柳四搏說完呵呵地笑了,彭賽賽卻笑不出來。
柳四搏認真看了看彭賽賽的臉說︰「你的臉色有點難看,是因為獻血吧?這一年多來,你雖然還是那麼年輕,那麼……」柳四搏頓了一頓,沒好意思把漂亮兩個字說出來。
「……可精神比原來差多了。身體比什麼都重要,千萬別不當回事,好好補養補養吧。」
挺平常的幾句話,卻讓彭賽賽又感激又感傷。
和方登月一天到晚一個桌子上吃飯,一個床上睡覺,他居然從來都沒說出過這樣的話來。
「哎,真要是做了四搏的媳婦,雖然窮點,苦點,可心里決不會像現在這麼委屈這麼累!」彭賽賽這麼想著,又有點驚詫,想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冒出這麼怪的念頭來。
き方登月陪前來洽談生意的客戶吃過飯回到公司,辦公室主任龔慎良正臉色陰沉地坐在那兒等他。一見方登月進來,龔慎良立即誠惶誠恐地站起身,低聲說︰「方總,出事了。」
方登月一驚,以為總公司調他去做總經理助理的調令下達了,沒想到龔慎良說出的事,比他預想得更糟。
「咱們內部有人向總公司舉報小金庫的事。」
「誰?」
「不知道。」
「你是從哪兒得來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