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倉大門處亮著兩盞燈籠，夜風里微微晃著，上面泛白的字跡已經有些模糊，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延州倉三個字。
因為怕萬一失火燒掉了民居，所以糧倉所在的位置還是十分偏僻的，正在縣城西北角上靠近北城門，平日很少有人會路過的一個角落。
也就是這些日子放糧才熱鬧了些，平日里荒涼的野狗都不見一只，就是這幾天也只有幾個庫丁以及臨時加派的幾班衙役輪番值夜，到了晚上一般很少有什麼動靜。
前幾天夜里都是這樣，十分安靜，但是今天卻有點不尋常，因為里面居然正忙的熱火朝天的。
不但所有庫丁都在，王主簿也在，糧食更是流水般地正在往外運，只是不管正忙著的人也好，拉車的牲畜也好，全都安安靜靜。甚至那些馬啊驢啊的不但被罩住了嘴，連蹄子上都包著布，不是走的近了一點聲響都听不到。
看著這樣川流不息的景象，寧瓔簡直不敢置信，他們竟然就這麼明目張膽地偷糧，甚至連自己和薛霽都到了大門口了，還是當沒有看到一樣忙活著。
「王主簿！」寧瓔忍不住怒氣，幾步來到王安面前質問道，「主簿大人半夜放糧，怎麼卻不見各坊坊正和領糧的百姓？名冊有嗎？畫押有嗎？這麼一車車的，是要往哪運？」
「往哪運？這恐怕還得問你啊，寧司倉，」王安大半夜里穿的像頭熊一樣，脖子縮在皮毛圍巾里面，頭上頂著厚厚的帽子，見她過來一點也不驚訝，好像早就知道她會來一樣，甕聲甕氣地道，「你身為司倉不但不能看護賑糧反而監守自盜，現在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什麼話說？」
寧瓔匪夷所思地看著他，簡直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我監守自盜？你開什麼玩笑？！這里明明都是你的人！」
「開玩笑？」王安臉上圍巾往下一扯，一張胖臉陰測測地看著寧瓔，「本官可沒有跟你開玩笑，來人吶，給我把寧司倉看住了，去叫沈縣尉速來擒拿此賊，這等明目張膽偷盜賑糧的大案，本官定要上報朝廷請求重罰，以正國法！」
隨著王安一個手勢，周圍原本忙著搬運糧食趕車的庫丁差役呼啦啦圍了一圈上來，有的手里拿著棍棒，有的舉著剛剛點起的火把，剩下眾人則一部分將那些已經裝好的糧車匆匆拉走，有的推翻幾輛車倒在地上，擺出一副凌亂的現場，甚至還不知從什麼角落拖出了幾具尸體橫七豎八地擺在了車旁，這麼多人各有分工，所有動作一氣呵成，效率之極。
這樣明目張膽地栽贓陷害，肆無忌憚地顛倒黑白，寧瓔氣的兩手發抖，薛霽見她情緒不對，立刻攥住了她手腕，低聲道，「不能動手，你動手就更說不清了。」
王安笑眯眯看著薛霽，模了模頜下兩撇胡須，「還是薛書記官明白事理，對了，連這個同謀一起看住了，一個都不要跑了。」
「本官真是震驚啊，咱們延州貧窮，朝廷體百姓艱辛，這才千里迢迢運了糧食來賑濟，你們兩位大人都是從京城來的，怎麼如此不知愛護百姓，竟然串聯勾結偷盜賑糧，你們讓延州百姓明年吃什麼？」
「眼看就要到年關了，連一口過年的糧食都不給留下，兩位大人于心何忍啊？！」
大半夜里王主簿唱戲般抑揚頓挫地表演讓寧瓔惡心地簡直想吐，但是卻也不得不佩服他這一番謀劃之毒辣，這根本就不是陰謀，這是**果的陽謀！
她今天晚上要是不來，明天糧倉被搬運一空，她一個看守不利的罪名是跑不了的。她今晚若是來了，現場所有庫丁衙役便都是王安的證人，延州縣上下早就被那座隱藏在深山里的金礦捆綁到了一起，所有人的口供都會是寧瓔監守自盜被當場擒拿，人證物證俱在，當真是鐵證如山，對了還有薛霽，他也是跑不了的。
這樣簡單到傻子都能明白的計劃，一舉除掉兩個不安分的外人，誰能說王主簿不高明？
至于為何非要殺了他們那就好理解的多了，誰讓他們來的蹊蹺出身又可疑，刑部御史台兩個能臣干吏這麼巧前後腳一起被貶到如此荒僻的延州？這讓做賊心虛的延州縣上下如何肯信？
就算他們當真是倒霉透頂被發配過來的，也許時間久了利益夠了也是可以被拉攏的，也是可以變成他們自己人的，但是何必那麼麻煩呢？多兩個人就多兩雙手，何必再添上兩張分錢的嘴呢？京官胃口大啊，萬一喂不飽呢？再說人多了，口就雜，不安全，這樣多好啊，一並除掉，省心省力。
寧瓔簡直有些佩服面前這個胖子了，難怪他一直面帶微笑篤定的很，這根本就是萬無一失，你栽也得栽不栽也得栽的絕妙好計。
只要兩人下了獄，怎麼審還不都是延州縣說了算？這地方閉塞偏僻山長水遠，等到案情遞上去，就算上頭有懷疑，等他們問下來的時候，恐怕自己和薛霽墳頭的草都已經綠了。
如此卑鄙又如此狠毒，寧瓔閉了閉眼深吸口氣，感受到手腕上傳來的力量，轉頭看向薛霽。薛霽顯然也已經想明白了此中道理，正臉色陰沉地看著王安。
王安見他眼神不善，目光順著他兩人握在一起的手上看了看。肥胖的臉上忽然浮起個詭異的笑容，附過來小聲道，「薛大人，皇上的女人也敢沾，你可真是色膽包天啊。下官奉勸一句，你就不要想著拿寧大人的身份做文章了，今天這事兒，那是上頭有人看寧大人礙眼，借著下官這把刀殺人啊，那位既然敢這麼干，自然是不怕寧大人身份的。在下可不像薛大人你，沒有人撐腰，這皇上的女人下官可是萬萬不敢動她的。」
「至于二位，」王安上下打量了會兒，笑吟吟道，「可真是一對璧人，難怪城里百姓都說兩位相好，看來傳言不虛呀。」
竟然還有如此狠毒的後手！薛霽頓時只覺耳邊嗡地一聲響，偷盜賑糧原本不足道，他只要略施手段便可月兌身，可是王安後面這幾句，卻是讓他徹底變了臉色。
「王安，你敢！」
「我有什麼不敢？」王安笑意森然，從牙縫里擠出來道，「薛大人，這里可不是御史台，這里是延州，在這里，是想死還是想活，你得看我的！」
冷眼旁觀到現在，寧瓔也看出來了，薛霽恐怕是真的沒有辦法了，否則也不會心跳直逼一百一，手都涼了卻拿這個胖子沒辦法。于是輕輕掙月兌了他的手，上前一步道，「王主簿，我有句話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