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賑糧是龍武衛負責押送的，現在竟然失竊，龍武衛出面參與到這起案子里來那是說得過去的。但是縣衙里從上到下幾個官兒听到說龍武衛的人要搜山，感覺真是說不出的別扭，還有擔憂。
眼見大軍浩浩蕩蕩地開進雲平山，這位英守備簡直就是要把延州地皮翻過來也要把人找到的架勢，幾人心里頓時叫苦不迭。
這山里藏著太多不能說的隱秘，一旦搜山萬一被發現了可怎麼辦？事情捅出去他們上面那位自然是無所謂的，但是他們幾個可就要完蛋了。
再來這衙門大堂里幾個人都是知道這位英守備和寧瓔關系的，龍武衛來搜山，人要是找不到還好，萬一找到了就憑王安那一番栽贓陷害，起碼王主簿的小命就要先記在帳上了。
英長武表情冷淡地坐在張大人的位置上，張維德李紹籍王安三人低頭縮腦地站在原本衙役們的位置，大冷的天這大堂上也沒生火，王主簿卻是一直不住地淌著冷汗。早知道事情會弄成這樣，他當初說什麼也不會答應嚴錦台，可是現在說什麼都已經晚了，任憑身後李縣丞一直拿眼神刀子似的剜他，他也愣是不敢吭聲。
霍真去調兵後就隨著大軍進了山，阿四也早已經在沈怡的協助下帶著全城的狗去找人了，英長武要在這里等，張維德三人也就不敢說走。雖然他進來後也沒說幾句話，但是往那一坐自然就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氣勢，壓得下面三人是噤若寒蟬。
就在全城百姓都因為龍武衛調了大軍前來調查賑糧失竊案而振奮的時候，薛霽卻正在面臨著生死關頭，他病了。
從縣城逃出來那天晚上到現在，已經整整過去了八天，八天時間里兩人先是跑進山里貓了兩天，後來天公不作美下起了雪，薛大人就有點受不住了。
這種季節的野外生存雖然條件艱苦了些，但是對寧瓔來說不是大事，她那是訓練有素的。可薛霽就不同了，養尊處優的薛二少爺平時爬爬山找找狗還湊合，讓他這麼長時間的跋山涉水又吃不好睡不好還冷，能撐到現在不死已經是條漢子了。
「回，回城吧，」薛霽慘白著一張臉哆嗦著道，「現在回去……應該已經沒事了。」
「你確定？」正拿衣裳下擺包了團雪給他敷額頭的寧瓔懷疑地看著他道。
「差，差不多了，」薛霽虛弱地點了點頭，「這種破綻百出的案子，只要，只要當時沒把咱倆抓住，過後他們編……不圓，肯定會想辦法把咱倆摘出來的，他們也，也不傻，再不走我就，就得死在這了。」
對于薛霽的判斷寧瓔還是挺認同的，畢竟那麼倉促制造出來的現場是經不起探察的，作案動機什麼的更是經不起推敲，只要他們不被當場抓住橫死在牢里，案子一旦捅了出去，隨便來個不算太糊涂的官兒都能看出蹊蹺。
「直接回延州還是繞道去別的地方？」寧瓔背起薛霽，一邊走還是覺得穩妥一點比較好，萬一延州縣那幾位就是那麼喪心病狂，一點理智也不講呢。
幾天的大雪已經積了快要兩尺厚，雖然褲腿已經牢牢地綁在了靴子里，但是每走一步還是會有零星積雪灌進去，腳下又濕又冷，身體卻因為背負著一個人又這麼艱難跋涉而冒出汗來，這種冷上身熱全身上下都是潮氣的感覺讓人十分地不舒服，加上薛霽個子又高，寧瓔便得時不時地停下來把他往肩上托一托。
問了兩聲不見回答，再要開口時卻感覺他腦袋忽然一沉，竟然已經暈過去了，寧瓔皺了皺眉。薛霽現在身體的熱度已經到了很危險的境地，只憑物理降溫已經一點作用也沒有，現在唯一的選擇就是回延州，繞道已然來不及了。
但是沒了薛霽的指引，現在這種情況想要回城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如果不下雪她還勉強記得路，可是現在群山莽莽舞若銀蛇，看起來這個山頭和那個山頭並沒什麼兩樣，任憑寧瓔方向感再好，也無法準確判斷出回去的道路了。
早知道就不跑的這麼遠了，寧瓔擔憂地模著薛霽的額頭，自從下了雪後尋找食物也變得更加困難，體力消耗又大，現在還要照顧生病的薛霽，寧瓔自己也已經快要到極限了。如果把他扔下自己走呢？雖然完全沒有問題但是寧瓔卻壓根就沒動過這個念頭，怎麼說呢？是她迂腐也罷固執也罷，拋棄同伴獨自求生這種事，她從小到大的教育里面從來不存在這個選項。
傍晚時薛霽醒來過一次，見她正背著自己往去縣城相反的方向走，知道她是在雪地里迷路了，便對她說你先走，把我挖個坑藏起來，然後帶人回來，救我。
說出這句話對薛霽來說也是艱難的，但是寧瓔很久都沒有回答他，直到他再次暈過去也沒有回答他，可是薛霽心里卻忽然生出了一個念頭，他想帶她走，帶她去一個永遠也不會讓她想起從前的地方，讓她就這麼忘著。
「忘了多好啊，那道雷劈的多好啊。」
昏迷中的薛霽開始胡言亂語，寧瓔撇了撇嘴，這個家伙，雖然有些居心叵測，但是心地倒還不壞。後來他又昏過去後，寧瓔自己也發現走錯路了，他一定是知道的，但是就這樣他居然還讓自己挖個坑把他藏起來，還回頭再來救？不說他被埋在坑里會不會悶死，會不會被野獸吃了，就算運氣好找到回城的路，寧瓔也不覺得自己還能找到埋他的坑，更何況萬一她走了，天又下雪了怎麼辦？到時候所有的痕跡都被遮住了，誰還能救他？
一股融融暖意自心底升了起來，抵消了這個嚴酷冬日里讓人難以忍受的寒冷。
「看在你心腸不壞的份上，就陪你賭一次吧。」寧瓔找了處避風的所在將薛霽安置好，開始用她那把剔骨刀砍柴，雖然用起來不太順手，但是慢慢的也積攢起了一大堆木柴，撕了些柔軟的衣料引火，寧瓔將柴堆燒旺之後，慢慢地把火引向了旁邊的灌木叢。
冬天的灌木叢是最容易燃燒起來的，樹枝干細而茂密，沒有落盡的葉子更是引火的好材料。
很快火勢大了起來，寧瓔抄起一根長樹枝敲打著灌木叢上的積雪，待到面積差不多大夠用後，又開始構築隔離帶，等一切全都忙完了，她整個人也已經差不多要累虛月兌了。
雪夜中這樣的濃煙和火光會傳出很遠，就算天亮了火熄滅了，這麼大一片燒黑的痕跡在雪地里也會非常顯眼，如果有人正在找他們，會很容易發現這些異常。
「如果沒人在找我們的話，那就一起完蛋吧。」
踉蹌走到薛霽藏身的大石後，寧瓔兩腿一軟倒了下來，仰望著明淨的仿佛暗色絲絨的天空，在漫天繁星中平靜地閉上了眼楮。旁邊的薛霽也好像感受到了她的體溫，昏睡中本能地靠了過來。
夜色中的火光果然吸引了白天搜山，晚上便宿在山中的龍武衛官兵的注意，英長武更是第一時間便帶隊找到了他們。只是在看到了緊緊抱著寧瓔的薛霽的時候，英守備本來高興的心情頓時沉了下來。
薛霽高熱不退，寧瓔也因為疲勞過度昏睡不醒，英長武並沒有叫醒她，只是將她用自己的大氅裹住，便將兩人都交給了屬下拿擔架抬著，開始大隊返回延州。
阿四默默地跟隨在英長武身側，看著他星月清輝下沉默的面容。身前身後大軍跋涉，馬蹄聲，狗叫聲，說話聲，武器踫響甲冑的聲音，就在無數雜亂聲響吵醒這個山中夜晚時，阿四卻覺得身處眾人之中被這萬般聲音包圍著的年輕將領，周身散發出無言的空洞和寂寞。
「阿四，你說，為什麼她沒事，卻一直都不告訴我？」
「我不知道。」回答他的是阿四永遠平靜的聲音，英長武輕輕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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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一日游了，有點害羞>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