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只是過度勞累透支了體力，所以寧瓔第二天很早就醒來了，只是看著屋子里面熟悉的擺設以及霍真時，感覺有些恍惚，「是你救我的嗎？霍都尉？」
霍真哪里敢邀功，連忙搖頭，「不不，是英大哥救了你們。」
「英大哥？」寧瓔起身坐了起來，霍真趕忙避到門外，答道，「是啊，英大哥一听說你在延州，立刻就趕來了，結果我們剛進城就听說了你們的事，英大哥就讓我去附近州縣調兵搜山，這才找到你們的。」
「哦，」寧瓔進山那身衣裳已經撕扯的不成樣子，簡單的洗漱更衣後，寧瓔拉開門對霍真道，「他在哪，我想見見他。」
「嗯嗯，我帶你去。」霍真痛快地道。從他們第一次見面認識到現在，其實也不過十來天功夫，但是霍都尉前後態度已是天淵之別，而寧瓔在他眼里也從當初被全縣同僚排擠的司倉女官，變成了現在這樣一再高大最終高不可及的一副形象，所以說起話來時不自覺地就帶了些任憑差遣的樣子。
寧瓔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這時有人忽然從她庭院大門處進來，霍真見是阿四，便問道，「阿四哥，大哥在忙嗎？」
阿四搖了搖頭，手上端著碗粥，見寧瓔一副要出門的模樣，便問道，「吃完再出去，還是過去再吃？」
寧瓔被他這並不熱情卻明顯是熟人的態度弄的一怔，忍不住問道，「你是……？」
阿四端碗的手一晃，一向平靜的臉上終于露出了絲詫異的表情，「大人，你……怎麼了？」
寧瓔明白了，眼前這個人，還有那個听到自己名字便馬不停蹄趕來延州，甚至听說自己出事後立刻調兵搜山的‘英大哥’，一定就是已經死去的寧大人的熟人，甚至是親人了。
早就想過今日處境的寧瓔並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仔細看了眼這個瘦削的年輕人和他手里的粥碗，說道，「說來話長，過去一起吃吧。」
阿四雖然有些疑惑，但是他向來話不多，于是點了點頭，帶著霍真和寧瓔來到了隔壁房東家里。原來英長武為了方便照顧寧瓔飲食起居，所以特地向房東借了間屋子，此時也正在吃著早飯。
見他們進來，英長武點了點頭，對霍真道，「鍋里還有，自己盛。」
霍真肚子里還是昨天晚上吃的兩個饅頭，其實早就餓了，雖然屋子里粥香撲鼻，但是霍都尉卻覺得有些吃不下，實在是這幾人之間的氣氛太奇怪了，于是假裝咳嗽道，「老牛說今天請我吃包子，我，我還是不吃了，你們聊，嗯，你們聊，我吃包子去。」
他不吃自然也沒有人勸，英長武和阿四都不是熱情留客的性子，寧瓔要說的那些事也不方便外人听，所以霍都尉瞅了瞅沒人理他，立刻身手特別敏捷地溜走找老牛去了。
霍真走後屋子里更是安靜的出奇，只有灶下柴火燃燒時偶爾 啪一聲。寧瓔突然覺得嗓子有點干，走到桌旁倒了杯茶，一口氣喝完後放下了杯子，從進屋後英長武就一直看著她，這時突然說道，「不要說話，讓我把飯吃完，好嗎？」
話中隱藏的意思雖然他沒有說出來，但是寧瓔這時也更加認定了這個英挺俊朗的年輕軍人一定是寧大人至親的人，只有至親才能感覺出來那種微妙的異常，哪怕是同一個身體完全一模一樣的人，也能分辨出那些細微的不同之處，而不是像薛霽一樣異想天開什麼失心癥。
阿四在霍真出去後不久也離開了，寧瓔安靜地坐在英長武對面看他認真地吃著早飯，雖然阿四出去前將那碗粥放在了寧瓔面前，但是話沒有說清之前，她實在沒胃口。
哪怕是自己心理上的那關已經過了，但是此時此刻面對這具身體從前的親人，那種侵略佔有剝奪了別人生命的感覺再一次回來了，這讓她非常地不舒服。
就在兩人之間的這種沉默快要凝固起來的時候，英長武終于吃完了這餐漫長的早飯，將碗筷收了起來，回到寧瓔面前坐了下去，說道，「現在可以說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不是瓔兒？」
寧瓔搖了搖頭，「我不是。」
然後便將那一晚大雨之夜所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自己是在什麼情形下醒來，醒來後所見所聞，以及如何獲救。
「雖然這件事非常地不可思議，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太難過，因為在我醒來之後，我能感覺到她曾經存在過一段時間，在那段時間里她是平靜的，甚至是愉快的，她是帶著善意離開的這個世界。」
說完寧瓔將從前默好的那份心法從衣袖里拿了出來，「曾經有一段時間我們共同擁有很多記憶，但是後來突然有一天那些記憶全都消失了，除了這個，我想這是她留給我的，或者，也是她想要留給你的。」
「就是從那一天起我知道，她走了。」
看著英長武將那份心法拿去一字一字地看著，寧瓔抿起嘴角，有些困難地說道，「我知道這樣借用別人的身體活下來很自私，但是……正因為曾經死過一次，所以我很想活下去，希望你不要恨我。」
得而復失的巨大失落讓這個標槍一般的年輕人突然垮了下來，寧瓔不忍地看著他顫抖蒼白的指節，竭力控制的表情，還有眼中幾乎快要掉下來的淚水。
「我不恨你，這跟你沒有關系，」英長武搖了搖頭，壓低的聲音中是掩飾不住的傷心和疼痛，「多謝你告訴我後來這些事，讓我知道她走的時候並沒有痛苦，我現在……想一個人待一會。」
寧瓔點頭，這種失去親人的痛苦她比任何人都要了解，那是一種無從安慰的撕裂般的痛楚，在這樣的痛苦面前，任何語言和行動都都是蒼白無力的，只有兩個承受同樣痛苦的人之間才能稍作交流，很可惜，她不是。
所以寧瓔體貼地將這間小小的廚房完全留給了他，坐在門外的台階上替他擋住所有可能會打擾他的人。
這是一個堅毅忍耐自律到極點的完美軍人，連痛苦都隱忍到讓人心痛。這種對痛苦忍耐的共鳴讓寧瓔的情緒隨著時間過去漸漸陷入低谷，她想起了自己病重的那段時間，父母兄長那種無能為力的痛楚和日漸絕望的眼神，那種每次面對她時強顏的歡笑是她最後日子里最不願見到的表情，就像剛才英長武臉上壓抑的平靜。
死亡真的是這個世界上最殘忍的分離，可卻偏偏無人可以幸免。
寧瓔眼含淚水看著天空中掠過的飛鳥，默默地想念著自己不知身在何處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