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咬了咬牙,拎起食盒上了樓梯,循著陳老爺的腳步一直來至三樓,卻見三樓原來是個下榻之處,屋內設著床椅桌櫃,一應生活用品俱全。陳老爺穿著家常衫子,趿著鞋,很隨意地一指桌子︰「粥放那里罷。」
丁香將食盒放下,福了一福︰「小婢告退。」
轉身要走,卻听得陳老爺在身後道了聲「且慢」,只好全身戒備地轉回去,見陳老爺立在窗邊沖著她微笑︰「丁香兒今年多大了?」
「回老爺的話,小婢今年一十六歲。」丁香恭聲作答。
「喔!整整比老爺我小上二十歲呢。」陳老爺笑起來,「年輕真好啊!想當年我十六歲的時候便在這個樓上日夜攻讀,可惜天資有限,終究沒能考上個功名。如今年華已逝,只能做個滿身銅臭之氣的商賈,終日埋在酒肉堆里,實在可嘆。」
但聞此言,丁香心下一動,不由抬起眼來望向陳老爺︰「老爺小時候就住在這樓里麼?」
陳老爺直直地看著丁香的眸子,那水靈靈的光晃得他心中直癢,咽了咽口水方才答道︰「是啊,老爺我從四歲時起便下榻在這樓里了,一直到成家。喏,這床便是我以前睡的床,還有這櫃子,這書,多年來一直未變。」
丁香聞言心中暗喜——得來全不費功夫!那寶貝鐵定就在這樓里了!接下來就是它藏匿的位置以及鑰匙的所在!到了這個關口丁香已經不想後退了,眼看就要成功,絕不能讓這難得的機會輕易失去!
丁香環顧四周,裝作好奇打量的樣子︰「這樓建成了多少年了呢?看上去已經很舊了呢。」
「是啊,建成至今已有四十年了,在我小的時候翻修過一回,如今雖然舊了,但也十分經用。」陳老爺感嘆著,腳下卻挪著步子不動聲色地接近丁香。
「說到舊房子,」丁香眉眼彎彎地笑著看向陳老爺,陳老爺只覺一陣神搖魂蕩,「小婢家就是一套極舊的房子,也是用木頭搭的,牆板上千瘡百孔,小婢小時候呢就喜歡把自己喜歡的東西藏在地板下面,什麼小木馬呀小風車呀,時日久也就忘了,後來長大偶然有一次發現,只覺得兒時時光又在眼前一般。」
陳老爺笑著點頭,已然行至丁香面前,一對桃花眼盯在丁香的臉上︰「可不是麼,老爺我小時候也喜歡把自己珍愛的東西藏在這里,原以為只有自己是這樣,想不到小丁香你也同我一樣呢……」一邊說一邊伸手便要去握丁香的手。
丁香早就余光里瞥見陳老爺的動作,就在陳老爺伸出手的一剎那她忽然一個轉身避了開去,只作未曾察覺地走到牆邊,轉頭沖著陳老爺俏皮地笑︰「老爺如今還有藏在這屋里的兒時東西麼?可能讓小婢開開眼?」
陳老爺只覺心癢難耐,搓著手跟過去︰「兒時的東西早就丟掉了,不過也就是些喜歡的筆啊飾物啊什麼的。」
「老爺也是像小婢一樣把東西藏在地板下麼?」丁香笑著望住陳老爺。
陳老爺的目光下意識地向著牆壁瞟了一眼,雖然只是個下意識的動作,雖然只是那麼一瞬間,丁香也精準地將其看在了眼里,未及在心中暗喜,卻見那陳老爺再也按捺不住,長臂一伸一把握住丁香胳膊,只略一用力便將丁香拽在懷里,喘著粗氣道︰「丁香,我的小丁香,你就是老爺我的寶,老爺我把你藏在這樓里可好?」
丁香又急又羞,掙扎著想要月兌出陳老爺的懷抱,奈何她本就生得縴弱,陳老爺又高大魁梧,這一被他箍進懷里便說什麼也再難掙月兌了。
「老爺——老爺——青天白日的——」丁香拼命避開陳老爺湊過來求吻的嘴,一手模索著想要去找頸上掛的那枚銀哨子。
「怕什麼——這地方只有老爺我一個人來得,沒我的允許誰也不敢跨進樓來半步——丁香,香兒,寶貝兒,讓老爺香一個……」陳老爺摟抱著丁香就要往床邊走,丁香只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模哨子的手被陳老爺抓住,一拉一扯間便將她推倒在床上,緊接著龐大身軀壓過來,徹底將丁香罩在身下。
丁香一咬牙,正欲豁出去與陳老爺拼個魚死網破,卻突听得窗外樓下傳來一個無比清晰的聲音︰「東家,冷某有急事相見,事關東家祖墳格局似有不妥一事……」
陳老爺一下子如被冷水澆頭般靜了下來——祖墳可是大事,女人再好也不能誤了祖宗和後代!何況這丫頭遲早也是自己的囊中物,不急在一時,待今晚去了紫霞院再成就好事不遲——徐氏一早就給自己留出機會,只怕要到明天才回家來呢。
于是陳老爺便將丁香放開,伸手在她臉蛋兒上輕輕拍了拍,直起身子,曖昧笑道︰「丫頭,老爺我有心將你扶成姨娘,從此後月兌奴為主,你可莫要負了老爺的心哪!今日有事,你且先回紫霞院去罷,老爺晚上再去看你。」
陳老爺滿以為只要是丫鬟听了這話必定無不欣喜,這是一種天大的恩賜,誰還會反對不成?丁香站起身,低頭應了聲是,快步出了房間。她畢竟也不過是普普通通的一個女孩子,乍經此事一樣也是驚慌害怕氣憤委屈,因而她怕自己再多留一刻就會忍不住吹那哨子將明月夜叫來,而後把那無恥的陳老爺大卸八塊方才解恨!
冷落今日原是想到內書房去找陳老爺商量擇吉為墓穴奠土之事,遠遠地看見丁香拎了食盒往後花園去,又听小廝說陳老爺此刻正在後花園,因而便在後面跟著一並往後園子行去。見丁香上了瓖錦樓,想起此前由陳老爺帶著到這里看風水時曾听他無意中說過,這瓖錦樓是他的私人之地,平日極少讓他人入內。
冷落心中一時升起不大好的預感,又不方便隨意入內,便只在樓外立住腳,屏息凝氣側耳細听,正听見丁香驚呼,一時情急,便提聲隨意捏了個謊,及時打斷了陳老爺的獸行。
冷落看見丁香低著頭快步從樓內出來,想上前問她是否無恙又覺不妥,只好在原地立著,見她頭也不抬地捏著小小拳頭匆匆去了,心中立時明白了**,一股火氣直沖腦門,壓了半天才勉強壓下,畢竟他有要務在身,不是該逞意氣的時候。
丁香回到紫霞院,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將心中那股火給平息了。不管怎樣,至少她現在掌握到最重要的線索了,這就好,這就可以令她和明月夜的生活有了希望,她早就對今日這樣的事有所覺悟︰既然選擇了這條路,那就應該隨時準備遇到比這更難以接受和承受的事。路是她自己選的,所以發生什麼事都不能怨誰。
于是丁香終究還是平靜下來,取了紙筆細細回想那瓖錦樓的格局,而後畫了張草圖,折好揣進懷里,悄悄出了紫霞院,一路來到府院的南牆根兒,模出衣領兒里那枚銀哨子放在嘴邊吹。然而古怪的是,她這里鼓足了腮幫子吹,那哨子硬是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來,可她仍是毫無所覺般地繼續吹了一陣才將哨子收起,而後就背倚著牆望著草地上的幾朵野花兒出神。
過了片刻,一粒小石子從牆的那邊丟了過來,丁香四下看看無人,輕咳了一聲,咳聲方落,眼前便是一花,再定楮看時人已經從牆里到了牆外,牆外是一條僻靜小巷,除了自己和面前男人之外再無旁人。
「什麼事這麼急?贖身遇到麻煩了還是那姓陳的沾惹你了?」明月夜全身緊繃地盯著丁香。
丁香展顏笑道︰「都不是,是我知道了寶物藏匿之處了。」
明月夜皺起眉頭看著她︰「你怎麼知道的?莫不是你主動去找了姓陳的?」
「我給他送粥,他無意中說的。」丁香輕描淡寫地道,從懷里掏出那張草圖指給明月夜看,「喏,就是這個瓖錦樓,你知道在哪兒的罷?據我推測,那東西應該就藏在樓里,只是想不出具體的位置。至于鑰匙,也許就在三樓的木頭牆壁里,今晚你可以去找找。」
明月夜狐疑地盯了丁香半晌,見丁香神色如常,知道就是明打明地問她她也不會說,只好作罷,將心思轉到草圖上來,模著下巴看了一陣︰「那樓我記得全是木頭建的,那樣一個重寶放在木頭樓里豈非相當不安全麼?」
丁香笑道︰「愈是危險的地方才愈安全,愈是覺得不牢靠的地方也許才愈適合藏寶貝。」
明月夜將草圖揣進懷里︰「就這樣罷,你現在趕緊去贖身,後面的事交給我來辦。」
丁香將頭一點,事情辦到現在這個階段,她的任務的確算是完成了,看起來就像是一篇文章還沒有到結尾便戛然而止,什麼徐氏,什麼劉氏,什麼陳老爺,什麼妻妾爭寵,這些東西從來就沒有溶入過她的生命,因而她可以隨時加入進去,也可以隨時月兌離出來,不用帶任何的余韻,說拋便可拋下,從此之後只字不必再提。只是,這一篇文章並非她一個人在寫,她寫的僅僅是前半篇,明月夜寫的才是後半篇,就如同明月夜不會真正體會到深宅女人們勾心斗角的恐怖一般,她也永遠不會體會到明月夜只身盜寶的驚心動魄。
明月夜將丁香送回牆內,丁香便一直等在太太劉氏的明霞院外。直至劉氏從府外回來,丁香便跟進房中將自己要贖身一事稟明。劉氏十分的驚訝,她不明白丁香正春風得意的時候為什麼突然想要贖身,劉氏甚至才剛想好要怎麼對付丁香的新手段還沒來得及使出,這道關卡居然就不攻自破了?!不過,這世上本就有很多有始無終的事情,劉氏當然寧可這件事就到此為止最好,因而十分痛快或者說簡直迫不及待地就準了丁香自贖其身的要求,丁香花了二十兩銀子,從來福家的那里拿回了賣身契——這賣身契雖然是假的,但也不能在任何地方留下任何把柄,回頭丁香是要把它拿到外面銷毀掉的。
徐氏萬料不到自己今早一走再回來時就再也見不到丁香了罷?丁香認為自己雖然利用了徐氏,但好歹替她解去了身上所中之毒,調理好了身子,也重新爭回了陳老爺的寵愛,所以丁香不欠她的,就當兩人扯平好了,至于以後徐氏的命運幾何,那已經與她丁香沒有任何關系了,各人都有各人要走的路,而她們兩個結伴同行的路段也僅到此為止。
其實陳老爺今天干的那檔子惡心事也並不是全無好處,至少給了丁香突然贖身一個最好的解釋,就算日後官府到陳府來調查,陳老爺把此事說出去,官府也只會認為是丁香不甘為妾而突然決定自贖其身的,所以丁香前前後後仔仔細細把入府後所有的事情又重新在腦子里過了一遍後,認為確實沒有疏漏之處了,這才拎著自己的小包袱輕輕松松地離開了陳府大門。
冷落從陳老爺書房出來的時候,遠遠地看見丁香那身豆蔻紫的衫子從花架子後面閃過,他並沒有意識到,這一眼,是他在陳府最後一次看到丁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