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意姑娘是個聰明人,有些事若非要挑得太明,實在是有傷和氣。距九月中旬那大盜慣常的盜寶時間已經沒有幾日了,畫意姑娘不妨趁這段時間好好兒想上一想,究竟回頭是岸呢,還是要繼續執迷不悟下去。冷某靜候姑娘佳音。」冷落似笑非笑地說完這番話,拱一拱手便出了白梅院。
畫意在院子里立了一陣,招手喚來個小丫頭,俯耳過去說了幾句,那小丫頭點頭去了。沒過多久,便見小丫頭滿臉驚慌地跑了回來,至畫意耳邊白著臉悄聲道︰「彩橋她……她死了!」
畫意一驚,連忙問道︰「怎麼死的?死在何處?」
小丫頭道︰「死在三姨女乃女乃的院子里,說是因方才落了水驚了風。我偷偷問了那院里的彩亭,听她說眾人把彩橋從湖邊背回三姨女乃女乃那院子時她還好好的,就喝了二姨女乃女乃使人送去的一碗藥湯後沒多久就口吐白沫不中用了。」
「可有問過彩亭,那彩橋是誰派去後花園幫忙的麼?」畫意忙問。
「問過了,是二姨女乃女乃到三姨女乃女乃那兒借來的。」小丫頭答。
——殺人滅口!畫意攥了攥拳頭。那彩橋必定是被二姨女乃女乃早就買通了的,因她水性好,便用來將自己拉入湖中淹死,而不管成功與否,二姨女乃女乃高氏都一定會將她滅口以銷毀人證。至于物證,那綠蕊方才送藥來時不就將碗勺又一並帶走了麼?即便人人都懷疑高氏,拿不到物證也是白搭。
好狠的心,好毒的手段!幸好自己方才防患于未然將那藥又吐了出來,雖然胃內或還有些許毒藥殘留,不過那一點點的量當對身體無礙。
畫意便又問那小丫頭︰「彩橋的尸身是怎麼處理的?」
小丫頭答道︰「這事兒已經通報給太太知曉了,太太說因明日就是四姨女乃女乃的壽辰,這等不祥之事暫且壓下,將彩橋尸首暫時拉到城郊義莊里安放,待四姨女乃女乃壽辰一過便著人去通知彩橋家人前來領尸,到時撫恤幾兩銀子也就是了。」
畫意點了點頭,讓小丫頭自去做事,自己則坐到廳中椅上細細思索起來。高氏這一次看樣子是下了狠手,誓要將自己除之而後快。如此蛇蠍心腸之人,若一直任她猖狂下去,只怕溫大少遲早難逃她算計。倘若自己待在溫大少身邊時刻注意著還好些,而一但事成離了這溫府,那溫大少的安危……又由誰來照管呢?
畫意一向奉行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所有的計劃與行動都指向盜寶,而與盜寶無關之事一概不做。可這一次,她無法再袖手旁觀,她不希望有人威脅到溫大少的生命,她想要至少在自己離開溫府之前,能幫助溫大少拔除那顆時刻準備咬住他喉嚨的毒牙。
盡管高氏直到晚飯後也沒有得到白梅院傳來的畫意殞命的消息,但她絲毫不敢露出半點聲色,更不敢打听詢問以免授人以柄,只道畫意那小賤人命大,被她稀里糊涂地逃過一劫去。也罷,一計不成還有二計,高氏有的是時間。
彩橋落水致死一事在內宅這種人多口雜的地方摁是摁不住的,只不過沒有人會去懷疑她真正的死因,即便真的有人想到此事與高氏有關,那也是絕不敢聲張的——畢竟,一個丫頭的命還不如一頭會勞作的耕牛值錢,誰又會去為調查她的死因而惹火燒身呢?
溫大少和明月夜是從別的院子的下人口中得知彩橋和畫意雙雙落水一事後才匆匆趕回白梅院的,一進院門見畫意正好端端地在那里給一盆金絲菊澆水,這才放下心來。溫大少便將畫意叫進臥房仔細問她經過,畫意如實說了,這一次她並沒有隱瞞對于此事幕後主使的推測——有必要讓溫大少清楚他身旁潛伏著多麼大的危險,這樣他才能夠提高警惕用以自保。
溫大少听罷將手中茶盅往桌上一摔,陰著臉道︰「高氏真是好毒的心腸!一條人命就這麼眼也不眨地扼殺了!內宅里有這樣一個人在,合家怎得安寧?!」
畫意將那摔歪了的茶盅蓋子重新蓋好,輕輕地道了一句︰「既然彩橋死于毒殺,只查其尸首也是能查出身中毒藥的罷?」
一語提點了溫大少,轉過頭來問向畫意︰「你可問清了彩橋尸首現在何處麼?」
「听說太太讓先拉到義莊安放。」畫意垂著眸子輕聲道,「義莊晚上值夜的通常只有一個老蒼頭,若有人存心毀尸滅跡的話,今晚只怕便會動手……」
「說得是,」溫大少冷哼了一聲,「那我們便先下手為強,提早一步將彩橋的尸首搶出來!」
畫意抬起眸來,望住溫大少︰「大少爺……您可想好了麼?二姨女乃女乃怎麼說也是您的姨娘,這一次若我們拿了她的把柄,只怕她最輕也要落個被老爺掃地出門的下場……」
「丫頭,」溫大少沖著畫意一笑,「婦人之仁用在蛇蠍心腸的人身上只會給自己帶來災禍,她不會感激你的手下留情,相反還會狠狠地咬你一口。我可不想任由這個人繼續想著害死我身邊最重要的人,我寧可被人看成心狠手辣也絕不姑息!」
這話听得畫意心中一暖︰身邊最重要的人,是我麼?他,他當真是這樣想的?不由垂下眼睫翹起唇角,心頭涌起一陣淺淺的幸福。
既然溫大少已經決意對高氏不留任何情面和余地了,那麼畫意也就沒了什麼顧忌,抬起已經看不出任何情緒的眼楮望住溫大少道︰「我們先一步搶到彩橋的尸首,而後秘密請來衙門的仵作驗尸,查驗結果暫且壓下,待得想法子從二姨女乃女乃那里搜到那毒藥才能算是‘人’證物物俱全,料她到時再難狡辯。只是驗尸易辦,搜毒藥卻難,很可能二姨女乃女乃已將那毒藥銷毀掉了,且即便在她屋中搜到,不當面對質的話也怕她到時咬死不認,這一點還要費些心思。」
溫大少模著自個兒下巴邊想邊道︰「倘若我們一動手搶尸,勢必打草驚蛇,恐那高氏會立即將手中毒藥處理掉,到時再想抓她把柄便是難上加難。且高氏毒你不成想來也不敢冒險將藥留下,我看我們不必再考慮從她房中搜藥這一途徑了。按我朝律法,主子打死奴才若被人告去了衙門頂多賠償幾兩銀子完事兒,而若無人告狀,這樣的事衙門通常都不會管,然而對于毒藥的限制卻是相當嚴格的,所有有毒的藥材只有在官府指定的藥鋪里才許經營,且所有售出毒藥必須筆筆上賬,對購買之人進行身份登記,因此我們或可請冷落通過衙門里的熟人幫忙調查一下本城各個藥鋪近期有無向外兜售毒藥,只不過這個法子既費時又費力,一時半刻內是無法揪住高氏的狐狸尾巴的。」
畫意對律法相關知之有限,听了溫大少這番話方才有所了解,因而道︰「反正老爺現在未在府中,我們也無法做主處理二姨女乃女乃,費時就費時罷,先行請人暗中調查著,怎麼也是得等老爺回來才能處置。」
主僕兩個商議定了,溫大少便將冷落請到房中,由他前去同衙門的仵作打個招呼,因冷落之前在衙門當差,所以由他出面更方便暗暗行事,以免將事情鬧大反而不好收拾。
待溫大少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同冷落大致講了一遍之後,見冷落淡淡地道︰「請仵作驗尸不是難事,只不過尸首驗罷之後不能在衙門多放,還請大少爺屆時將彩橋的家人叫來將其尸首領回。」
溫大少點頭道︰「不成問題。只是不知那彩橋的原籍在何處,倘若她的家人離得太遠,短時間內怕也趕不及。」
冷落想了一想,道︰「彩橋是河西瑤城人氏,現在若叫她的家人來此確實是趕不及,不過在下記得彩橋還有個妹妹就在本城另一戶人家里做丫頭,倒是可以通知她來領尸。」
溫大少奇道︰「冷公子如何知道彩橋的籍貫?莫非此前認識?」
冷落看了眼立在溫大少身後的畫意,淡淡道︰「老爺讓在下保護府中重寶時,在下出于安全考慮曾經借閱了合府下人的履歷細觀,如今還有些印象。」
商議既定,溫大少便請冷落親自去跑一趟將彩橋的妹妹悄悄帶到白梅院,這空當里明月夜把畫意叫到房里發了好大的一通火︰「你這臭丫頭!發生了這樣的事為何不去找我?!若是我未曾听人說起此事,你就打算一直瞞著我是不是?!」
畫意笑著用手輕輕地拍拍明月夜的胸膛︰「噯呀噯呀,我這不是好好兒的麼,一點兒事都沒有,你還找這個後帳做什麼?」
「從二樓上摔到湖里去能沒事麼?!」明月夜瞪著畫意,「身上有沒有被湖水拍傷?袖子擼起來我看看!」
畫意轉身往門外走︰「說沒事就沒事,嗦死了……」
明月夜一把扯住畫意胳膊將她拽了回來,不由分說地將袖子擼起來,雖說已經過去了大半天的時間,可畫意白女敕的皮膚上仍有著被水面拍擊後留下的淡淡紅暈,直氣得明月夜扭身就要去開窗,被畫意連忙拉住︰「你做什麼去?」
「讓那婆娘死。」明月夜咬著牙道。
「哥……」畫意知道明月夜一但惱起來怎麼攔也是攔不住的,只好使出撒嬌戰術,扯著明月夜的胳膊搖了兩下,「心兒知錯了還不成麼?以後定會小心再小心,再也不出今日這樣的事了……莫生氣了可好?眼看咱們就要事成身退了,何苦因那個女人將自己置于險境呢?你若實在氣不過……那,那我容許你施一次家法還不成麼?」
明月夜忍不住被逗得笑了一聲出來,伸出大手蓋上畫意的腦瓜兒頂︰「這頓家法先欠著,下次若還敢再犯就加倍罰之!臭丫頭給我听好︰從今兒起不許你離開我半步,直到事情辦完離開溫府!听清了?」
「唔……只怕不成,」畫意眨了眨眼楮,「大少爺必然不許我在就寢的時候還留在你們兩個的房中的……」
「你個臭丫頭,敢打趣你哥哥?!」明月夜哭笑不得地照著畫意的臉蛋兒捏了一把,「這事你不必管,我自會同他說,總之不許你離開我半步!」
畫意拍開他的手,撇了撇嘴,不滿地嘟噥著道︰「真真像個老媽子,確乎該弄個嫂嫂來替我受受這罪了……」
弄個嫂嫂?哼,這次事成之後就當真給你弄一個,叫你這臭丫頭也體會體會你哥我這陣子矛盾復雜左右為難的心情!明月夜更加不滿地噘起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