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一聲,陳婉婉摔進了冰涼的湖水中,甲板上的少爺小姐們一下子都驚得呆住了,一時半刻竟然無人反應過來,直到陳婉婉在湖中拼命拍打著水花喊救命才回過神兒來。
由于畫舫大小有限,且這伙少爺小姐們又向來以「自由瀟灑」為宗旨,平日聚會都很少帶著貼身僕人,因此這一回整個畫舫上除了一名船夫之外便再無其他下人。眾人都是主子出身,誰也不肯親自下水救人——濕身事小,萬一人沒救上來反而搭上自己一條命,那豈不是虧大了?于是眾人連忙去找那船夫,卻見船頭上根本沒有那船夫的影兒,想是正趕著到艙里如廁去了,然而救人是天大的事,耽誤不得,直把一伙人急得在甲板上團團亂轉。
正是危急關頭,忽听得那邊「嘩啦」一聲,湖中濺起一片水花,定楮看去,見是方才那葉扁舟上垂釣的人不見了,斗笠和披風都扔在船艙里,人卻已經跳進了湖中,飛快地劃動著手腳向著陳婉婉落水的方向游去。
眾人目不轉楮地盯著那人,直到終于游到近前,一把摟住陳婉婉的腰,將她帶著浮出湖面,大家這才看清楚,這救人的人居然是個女孩子,頭發貼在臉上,眯著眼楮沖著船上叫︰「伸把手!拉她上去!」
眾人反應過來,七手八腳地將陳婉婉拽上船去,順便也將那救人的女孩子一起拉了上來,有同陳婉婉關系不錯的幾位小姐連忙過來將兩人扶了攙進艙里去,端上滾滾的茶來給兩人暖身。那女孩子將水濕的頭發擰了擰在腦後盤起來,露出一張眉清目秀的面孔,濕透的布衣貼在身上,愈發顯得單薄縴瘦,便有懂得憐香惜玉的公子獻出自己的披風來給這女孩子披上,換得女孩子一記令人很是舒服的微笑。
「多、多謝姑娘相、相救……」陳婉婉裹著披風打著哆嗦向這女孩子道謝,方才真是嚇壞她了,此時此刻根本就顧不得找那譚錦瑟算帳。
女孩子笑道︰「不必謝,舉手之勞。這位姐姐回去後多喝些姜糖水,最好是喝到發汗,以免寒氣郁結于體內留下後患。」
陳婉婉感激地點頭應是,見這女孩子站起身來,向著方才那位獻出披風的公子行了一禮,笑道︰「敢問這位公子尊姓大名家住何處?這件披風小女子恐還要借用一下披它回家,待洗得干淨再行奉還。」
蘭心雅社的成員都是有錢人家的子女,區區一件披風當然不會放在心上,那公子客氣了一陣,拗不過這女孩子執意相問,便自報了家門,女孩子又行了一禮,便要作辭離去,陳婉婉哆嗦著起身將她拉住,道︰「還不知恩人大名,婉婉日後必要登門拜謝……」
女孩子莞爾一笑︰「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就此別過罷。」說著要走,卻被眾人好說歹說地攔下了——這麼冷的湖水,她一個柔弱的女孩子肯舍身下湖救人,單這份兒膽量與大義就足讓人佩服的了,若就讓她這麼走了,于情于理都顯得蘭心雅社這些人太不懂事。
女孩子拗不過眾人,只好坐回座位,早有人去叫那船夫將畫舫劃近她的小舟,將她的東西拿到了舫上來,而後棄了那舟,一路往來時岸上劃了回去。在陳婉婉一再地追問之下,女孩子略帶靦腆地告知了她的名字︰姓岳,單名一個心字。
見這位岳心姑娘親切有禮,便有人提議請她也加入到蘭心雅社里來,立時得到眾人一致贊同——反正社里多她一個不多,也沒誰硬是規定只許有錢人家的子女才能參加,便紛紛上來邀請,架不住這麼多人的盛情游說,岳心姑娘百般推月兌不過,最終還是勉為其難地答應了,于是留下住址,就在城南詠桂巷。
一時畫舫靠岸,眾人相互作辭各自回家。陳婉婉郁郁地上了馬車,看也沒敢看戚栩一眼,自個兒今日在他面前丟了大人,弄得一身狼狽,只怕他早在心里笑話死了她,她既委屈又難過,悄悄兒地掀起簾子從簾縫里向外看,卻見戚栩根本就沒有在意她,只是在那里柔聲地問著譚錦瑟是要乘馬車還是乘轎回去,陳婉婉忍不住淌下兩行淚來,落下轎簾傷心去了。
譚錦瑟拒絕了包括戚栩在內的幾個欲獻殷勤送她回家的公子哥兒,獨自拐進了一條巷子。她腳步輕快地邊哼著歌兒邊往自己家走,順便還掏出荷包來清點今日的收獲︰嗯,張公子今兒送了她一對兒瑪瑙耳環,李公子送了只翡翠鐲子,趙公子送的是八寶攢珠金步搖,劉公子送的是青玉蝴蝶玲瓏珮——嘿!男人們就是這樣,見著了美人就失了魂,但凡給他們點兒好臉色就巴不得把心肝兒掏出來給你看,一個個的自詡風流倜儻,說白了就是之徒罷了,這些貪慕美色的窩囊廢們根本不值得同情手軟,不宰他們還要宰誰呢?
譚錦瑟將荷包貼身收好,依舊哼著歌兒沿了巷子走,卻見前面拐彎處轉過兩個敞胸露月復的漢子來,步履踉蹌東倒西歪,邊打著酒嗝邊嘻嘻哈哈地斗著嘴向這邊走過來。譚錦瑟見狀不動聲色地靠了靠邊,將身子隱入巷子兩側圍牆投下的陰影中。
眼看著兩名醉漢搖搖晃晃地走近,其中一個一眼瞅見了她,不由咧嘴一樂︰「喲!好俊俏的小妞兒!來來來,到哥哥這兒來……」
另一個更是直接便沖著她走過去,道︰「小美人兒……來……跟哥哥們樂呵樂呵……」
譚錦瑟前後看了看巷子里,見此刻除了自己和這兩個醉漢外竟無旁人,便低了頭欲盡快離去,卻被這兩人一前一後堵在了當間兒,不由花容失色地斥道︰「你們想干什麼?!再不走開我就喊人了!」
兩個醉漢早被酒蒙了頭,此刻根本就是天不怕地不怕,只管欺身上來將幾只臭手模向譚錦瑟,口中更是污言穢語盡出,譚錦瑟想劈手甩那面前漢子一記耳光,卻被他扯住了胳膊往懷里拉去,三人一時纏做一團。
正不可開交之時,忽听得其中一個漢子「唉呀」一聲大叫,仿若被什麼咬了一口般蹬蹬蹬地倒退了七八步,最終一坐在了地上,緊接著另一個漢子依樣畫葫蘆也退著摔在地上,齊齊抬了頭往譚錦瑟身後望去,譚錦瑟正因這兩人突地將她松開而站立不穩,也正搖晃著欲往地上坐,卻正落入一個溫暖寬厚的懷抱,一道舒淳男聲響在耳畔,輕笑著道︰「姑娘當心,地上又涼又硬,坐不得的。」
譚錦瑟扭頭望向這男人,卻見眉目清朗笑容迷人,尤其沖著她露齒一笑,霎那間光芒萬丈。不由低下頭從這男人懷中掙月兌出來,受了驚般躲向他的身後。
大凡男人都有保護弱小的本能**,特別對方還是位貌若天仙的美人兒,被她這麼一依賴,就是再沒本事的男人都情願為她與人搏命。于是這男人笑嘻嘻地將目光放在地上那兩名醉漢的臉上,道︰「二位,酒喝多了還是早些回家歇歇罷。」
所謂酒壯慫人膽,便見其中一個爬起身來踉蹌著沖著這男人撲過來,口中罵道︰「你個小兔崽子敢偷襲老子!老子今兒廢了你!」
另一個便也恍惚著跟著沖上來,一拳二腳的才剛揮出一半,便被這男人飛起長腿來了記漂亮的連環踢將兩人撩出了七八尺遠,重重跌落地上,雙雙昏了過去。
譚錦瑟睜大一雙杏眼看了個目瞪口呆,見這男人回過頭來沖著自己笑,連忙浮上記崇拜又感激的目光——男人們最吃這一套,屢試不爽。
這男人果然對這目光很受用,愈發笑得眉眼彎彎,走至面前道︰「這條巷子太過偏僻冷清,姑娘獨自一人走路實在不甚安全,倘若姑娘信得過在下,便讓在下送姑娘出了這條巷子,可好?」
譚錦瑟想了一想,點頭應了——這男人身上有功夫,若真想把她怎麼樣只怕現在就能動手,自己根本沒有還手之力,所以既然他說了要送她出巷子,那應當不會有詐。
出了這條巷子便是行人漸多的街道,譚錦瑟回身巧笑倩兮地謝過了這個漂亮男人,預料中地看到了自己足可傾城的笑容在這男人眼波中激起的波瀾——譚錦瑟對自己的容貌一向自信得很,且她也一向最會利用這上天賦予她的武器來達到自己的目的——她只是個弱小的人,想要過得好,想要生存下去,就必須得想盡一切辦法,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東西,這是她從小模索出來的道理,她貫徹得很徹底。
這男人果然沒有多做糾纏,笑眯眯地轉身離去。譚錦瑟目送他轉了個彎消失于街頭之後才從另一路上往譚府行去。走了一陣臉上忽地浮起個笑意,探手入懷,掏出兩個錢袋子來,皺了皺眉頭低聲道了句「酒臭燻人」,隨即解開錢袋子上系的繩子,數了數里面的銅錢兒,竟有一個袋子里還有半塊碎銀,不由略帶得意地笑了一笑,將錢悉數倒出揣回懷里,那兩個錢袋子便隨手丟進了路邊的河溝。
明月夜低頭看了看河溝里飄著的那兩名醉漢的錢袋子,唇角不由勾起抹玩味的笑︰有趣兒,當真有趣兒!想不到這一次任務的目標竟還是自己的同行——不,自己是盜,而那位天仙般的美人兒充其量不過是個小賊罷了——噯噯,卿本佳人,奈何為賊?哈哈!這一次的任務還真是有趣兒得很呢!
明月夜回到城南詠桂巷臨時租住的四合院的時候,見心兒正端了菜往桌上擺,不由深深吸了口氣,眉開眼笑地跨進堂屋去在桌旁坐下,笑道︰「許久沒吃我家心兒親手做的飯菜了,嘖嘖,這才有家的味道!」
心兒將筷子遞給他,也笑著道︰「可惜今兒沒釣上魚來,否則還能多道你喜歡吃的糖醋魚呢。」
「咦?你偷偷跑出去釣魚了?」明月夜歪頭看著心兒。
心兒夾了一筷子蝦仁兒放到明月夜碗里,順便白了他一眼︰「你又不許我摻和這次的任務,我不出去找找消遣難道還天天悶在家里不成?」
「不成!」明月夜俊臉一繃,「這破地方治安差得很,今兒我在街上逛了一天,至少看見四起當街劫財的和一起劫色的,絕不許你自己獨自外出!你若想出去玩,同我提前說一聲,我陪你去!」
「你不是還要盜寶麼?不必分心管我。」心兒低頭吃著碗里米飯。
「屁!妹妹和盜寶哪個重要?!」明月夜夾起塊兒肉一直伸到心兒嘴邊,「多吃點肉!——總之絕不許你獨自外出,被我發現家法伺候!」
心兒閃了兩下閃不過,只好張口將肉咬下,不大樂意地翻了幾個白眼兒,咽下去後方道︰「我都這麼大了,不能事事身邊都帶著哥哥,讓人知道了不定要怎麼笑話我呢。」
「誰笑話你?誰敢笑話你?看我不攫折他的腿!」明月夜瞪起眼楮,「還是你這丫頭嫌我煩了?嗯?是不是?」
「你又來!你又來!」心兒在桌下用小腳踢他的腿,「我就是煩你了!你快閉嘴罷!」
明月夜撇撇嘴,低下頭去扒飯,嗚嚕了一句︰「總有你這丫頭後悔的一天,哼!」
吃罷飯,將碗筷收拾了,兄妹兩個泡了茶坐在窗前賞月。心兒便問明月夜︰「這次的任務究竟是什麼?你不讓我摻和,總該告訴我內容罷?」
明月夜想起了那個叫譚錦瑟的美人兒,以及她今日趁著被那醉漢拉在懷里的時候巧手盜銀的功夫,嘴角不由勾了起來︰他還當真是對這一次的任務充滿期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