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回到客棧房間時,心兒正坐在窗前桌旁對著天上月亮出神,心下緊了一緊,走過去至身後,大手一伸覆上那光潔的額頭輕輕向後摁在自己懷里,低下頭來望住心兒微仰起的臉,輕聲道︰「莫想了,哥給你找個更好的男人嫁了!」
心兒忍不住噗地一聲笑出來︰「看你說的,好像你妹妹是個花痴丫頭似的,沒事兒就坐在窗前想男人?!那些事都已經過去了,想也無用,我才沒想。」
明月夜知道心兒必不肯承認,也不多在此糾纏,只管壞笑著俯來,眨巴著眼道︰「沒有在想別人就是在想我?噯噯,早知這樣我便該更早些回來陪你的,如今已是相思痛斷腸了罷?」
心兒明白明月夜這是在逗自己開心,便也笑著道︰「你是該早些回來的,這麼遲莫不是因為被那縴雲姑娘拉做了帳中賓、枕上客?」
見心兒取笑自己,明月夜伸手便捏住了她的小鼻尖,笑罵道︰「臭丫頭!小小年紀不學好,也不知是誰教的!」
「也不知是誰教的。」心兒意有所指地重復了一遍,惹來明月夜大手捏住臉蛋兒狠狠揉搓了一回,掙扎了半晌方才月兌出來,拍開那大手道︰「新任務是什麼?」
「是什麼也不許你再摻和了!」明月夜繞到心兒面前椅子上坐下,端起她喝剩下半杯的涼茶一口氣灌盡,「這一次我自己干,你就給我老老實實地找個地方待著!」
心兒點了點頭︰「我們確實不能再故計重施了,那冷落已經對我們慣用的套路了若指掌,需換個法子進行……」
「你給我好生歇著!」明月夜大手托住心兒下巴左右晃了一晃復又松開,「少動些腦子琢磨這些!有那功夫還不如上街逛逛看看漂亮男人養養眼!」
「就像縴雲姑娘那樣麼?」心兒「天真」地歪著頭望著明月夜。
「你還提她?!」明月夜揚起大巴掌,「小又癢癢了是不?」
「怎麼說縴雲姑娘對哥哥你也是痴心一片呢……」心兒邊笑邊往後蹭著身子,生怕明月夜當真大巴掌拍過來。
「好家伙!今兒若不好好教訓教訓你這丫頭我就……」明月夜張開大手便要來捉心兒,反被心兒一把扯住前襟,大眼楮瞪得溜兒圓︰「瞅瞅這是什麼!你還裝呢!」明月夜順著心兒指的地方看去,卻見自個兒前襟上正印著一枚紅艷艷的唇印兒,想是那會子縴雲在懷里扭來扭去的時候不小心留下的,心里暗罵一聲,起身就去解腰帶,心兒好笑地問他︰「你做什麼?我已經看見了,這會子再毀尸滅跡可是晚了。」
「這衣服不能要了。」明月夜幾把將外衫月兌下,才要在手里揉碎,被心兒扯住,笑道︰「別,別毀了它,好歹也是個念想,留著回味……」
「臭丫頭——」明月夜大手一伸將心兒箍住,才要施出家法,忽而想到什麼,不由低下頭來壞笑,「喔——我知道了!」
「知道什麼了?」心兒掙扎著想要逃出鉗制。
「小丫頭一定是吃醋了,對不對?」明月夜咧著嘴笑起來,他可沒有忘記在溫府的時候自己是怎麼被這小臭丫頭一腳給踹到旁邊晾著去的,此仇非報不可。
「少臭美了!鬼才吃你的醋!明兒我就去找縴雲姑娘,讓她趁早把你收了,也省得我一天到晚被你煩得不行!」心兒使勁去推明月夜,然而這個大家伙立得穩穩,根本推不動分毫。
「沒吃醋麼?嘖嘖!」明月夜壞笑著一根指頭挑起心兒的下巴,「你當真不怕我喜歡上別的女人就對你冷淡了?」
「您老最好現在就冷淡我罷!」心兒沒好氣地翻了記大大的白眼,「放開我!我困了!」
「喏喏,生氣了生氣了,還說不是吃醋。」明月夜很是開心地捏了把心兒的臉蛋兒︰這小笨丫頭還是在意咱這個當哥哥的——哼,我們這樣深的感情,誰也沒有資格替代!
心兒懶得理會,連推帶搡地將他趕到了外間,才要將門關上,被他回過身來一伸手往嘴里塞了個東西,卻是那藥丸,便就勢咽下,仍舊將他推開,砰地關上門,自己洗漱後睡下不提。
過了兩日,明月夜收到縴雲那邊重新送來的竹管——縴雲沒有親自過來,明月夜既說了不讓她過來那她就當真不敢過來,否則下一個碎成粉末的就不是她的衣服而是她的人了。
皎城是江南地區眾多城鎮中極不起眼的一座城,既非產糧重鎮亦非商業要塞,人口不多,地處偏遠,唯獨依山傍水的景致還算略有可取之處。
皎城內的富戶只有區區幾家,家中也收藏著幾件寶物,可惜……可惜這其中並沒有值得某些人盜取的東西。由于地處偏遠,城內的治安便有待商榷了︰雖然近年來大案要案幾乎沒有,但是偷雞模狗之事卻屢有發生,有的賊犯逮著了,有的卻一直逍遙法外屢犯不止,搞得官府頭疼百姓無奈,所幸那些個賊人每每也不過是盜些錢財首飾不傷人命,大家也就只好自己加些小心盡量避免損失罷了。
好在盛世之下人心樂觀,捉賊拿盜那是官府的事,老百姓們在做好防範的同時日子還是一樣要好好兒過的。明山秀水最出風流人物,皎城內著實是有那麼一幫真風流假清高的公子小姐,平日無甚事做便聚在一起建了個什麼「蘭心雅社」,取「義結金蘭」、「蘭心慧質」、「君子如蘭」等意,湊在一處吟風感月,作興些風雅之事。
天龍朝民風開放,因而公子小姐們成日聚于一處也沒什麼大礙,更兼之能加入到蘭心雅社中的多是些有錢人家的子女,不存在門第差異,所以就連各自家中長輩也都不大反對,設若于其中能做成幾段商業婚姻,反而更是美事一樁。
人多的地方總會有比較,一大伙無所事事的公子小姐聚在一起自然也免不了比個美丑優劣孰高孰低,就譬如哪位公子才最高,哪位小姐貌最好,哪位公子最瀟灑,哪位小姐最慧黠。隨著社中成員有增有減,這拔頭籌的人也時而變化——這不,陳婉婉小姐就在那里一個人悶悶不樂地瞪著畫舫窗外漾霞湖的湖水心中忿忿,也不理會舫內眾人——原本她才是蘭心雅社里公認的頭號美人,男人愛慕女人嫉妒,永遠都是最引人注意、最出風頭的那一個,可就在幾個月前,城東做古玩生意的譚老爺將他那從小寄養在外省親戚家中的ど女譚錦瑟接回自家來住之後,她陳婉婉的姿色便退居了次席——譚錦瑟的哥哥一直是蘭心雅社的成員來著,那日招呼也不打一個地便帶了譚錦瑟來,直把社里這起自命風流的公子哥兒們個個看直了眼,當即便盛情邀請譚錦瑟入社,從此後眾人注目的焦點便從陳婉婉的身上轉移到了譚錦瑟的身上,更有那幾個素日嫉妒陳婉婉的小姐們冒出來冷嘲熱諷看笑話,陳婉婉著實是郁卒到了家,甚至還生出過退社的念頭,然而……一想到社里的他,她便硬是咬牙撐了下來。
他,皎城首富戚家莊的大少爺戚栩,英俊瀟灑,卓而不群,幾乎可說是整個皎城待嫁姑娘的夢中情郎。她喜歡他很久了,每日畫最美的妝容、穿最美的衣衫,全不過是為了搏他正眼一看,她不在乎別的男人如何迷戀她,她只在意他一個人的目光,她……她想嫁給他,真的好想嫁給他。
——可!自從那該死的譚錦瑟入了蘭心雅社之後,他的目光就再也沒有落在她的臉上過,他被那譚錦瑟迷住了!他——他怎麼能這麼糊涂……陳婉婉一念及此,一顆芳心便揪疼揪疼的。忍不住抬眼去尋他的身影,卻見他正坐在譚錦瑟的身邊,低著聲兒神色溫柔地說著什麼——他平日里那般高傲的一個人,在譚錦瑟面前簡直——簡直都近乎卑顏了!
陳婉婉又是一陣心痛,再也坐不住地站起身,掀開珠簾走了出去。一陣涼風迎面吹來,但見漾霞湖萬頃如碧,遠天綴著淡淡的幾朵雲,雲下是尋不著歸去路途的孤雁,哀哀地悲鳴。
陳婉婉憑欄而立,盡管秋風吹得她渾身發抖,可她卻說什麼也不願再回到那艙里去。她吸了吸有些發紅的鼻頭,展眼望向不遠處湖面靜靜飄著的一葉扁舟。見那舟上背對著這邊一動不動地坐著個人,頭上戴了頂大大的斗笠,身上披著件遠天藍的披風,手中則拿著一柄釣竿,卻原來正在那里垂釣。
陳婉婉望著那人發了一陣子的呆,無意中發現自己這些人的畫舫正漸漸地向著那扁舟飄過去,正要回身去提醒船夫當心些莫要撞了人,卻見艙內呼啦啦地涌出一群人來,為首的正是戚栩和那譚錦瑟,被眾人簇擁著來到甲板上,便听得有人道︰「婉婉,大家要比賽釣魚兒呢,你參不參加?」
陳婉婉看了看譚錦瑟手里拿著的那桿釣竿,點了點頭——容貌比不過你,難道釣魚也要落在你的下風麼?倘若我能贏得過你,說不定……說不定戚公子會多看我幾眼罷?
這次蘭心雅社的聚會本就是為了湖上泛舟垂釣來的,因而畫舫上備了十幾根釣竿和幾簍魚餌,眾人各自選好竿子掛上餌,而後便分別找了好的位置將魚線甩入湖中。陳婉婉不動聲色地選了距戚栩很近的地方下竿,余光瞟著他那張幾乎完美的側臉,心中是百味雜陳。
神思恍惚地不知過了多久,忽听得戚栩沉聲道了句︰「有了!」揚臂收竿,但見一條近三尺長的肥魚奮力掙扎著被挑出了湖面,那廂譚錦瑟拍著手笑道︰「好大的魚!今兒戚大哥拔頭籌了!」眾人聞言也顧不得再釣,齊齊圍過來觀看,戚栩將那魚甩在甲板上,卻被它撲騰著一路往船沿跳去,听得譚錦瑟叫道︰「快擋住它!莫讓它跳回湖里!」眾人便一擁而上,有負責攔路的也有負責逮魚的,一時亂作一團。
陳婉婉被眾人一擁一擠,不知怎麼的便擠到了譚錦瑟的身邊,見她嘻嘻哈哈地笑著在那里看眾人撲魚,不由心中著惱︰你叫大家去逮魚,自個兒反而袖手旁觀看笑話,真真是討人嫌!這麼一想不由火起,趁著被人擠得不穩,就勢便向譚錦瑟身上倒去——且教你再耍著人玩兒!先撞你個趔趄出出氣再說!
陳婉婉的想法其實很單純——從小到大她甚至連只螞蟻都沒有踩死過,她真的真的很單純,像個賭氣的孩子,所以……她沒有想到譚錦瑟的動作居然很是靈活,更沒有想到她在躲開她這一撞的同時腳下竟還「不小心」地絆了一下,正把她撞過去的身形絆得一偏,緊接著整個人就歪身落向了湖中。
「噯呀——」譚錦瑟捂著小嘴兒驚聲叫起來,陳婉婉發誓——自己在落入湖水中的一剎那絕對看見了這小賤人的眼里閃過了一絲惡意地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