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回到書房時,面色有些古怪,心兒用目光詢問過去他也沒有看見,只管坐在那里想心事。梅無念派人將惜墨送回了杜家莊,而後準備了兩間客房出來給明月夜三人下榻。
進了客房,心兒將門窗關好,輕聲地向明月夜道︰「哥,出了什麼事?你為何對那個叫杜淳的那麼感興趣呢?」
「沒什麼,純粹好奇而已。」明月夜坐到床邊給沈碧唐解了昏穴。
心兒撇了撇嘴,也跟著坐過去,瞪著明月夜道︰「你騙我,我們兩個從小長到大,你說謊時什麼樣兒我還不清楚麼?究竟是為了什麼?」
「沒你事,」明月夜伸手在心兒臉蛋兒上捏了一把,「好好兒把老沈照顧好,別的莫多問。」
「你……如今你開始有事瞞著我了是麼?那麼以後我的事你也莫多問!」心兒嘟著嘴兒起身,頭也不回地離了房間,回隔壁自己的那間客房去了。
明月夜皺著眉頭,沒有如平時那般追上去攔下,只是掏出頸子上掛的那枚銀哨子下意識地在手里摩梭。
吃過晚飯,梅無念忽地派人來請,明月夜便跟著去了他的書房,落座後笑道︰「梅大莊主又有何事賜教?」
梅無念負手立在窗前,轉頭淡淡看了明月夜一眼,道︰「是敝人有事向明公子請教,」梅無念已經由冷落處得悉了明月夜的名字,便開門見山地道,「那位‘老爺子’可曾對你提起過《奇物志》這本書?」
「不曾。」明月夜果斷搖頭。
「那麼,以他的性格有沒有可能盜過一樣東西後還會將之放回原處?」梅無念又問。
明月夜已經听過冷落對整個事件的分析,因而知道梅無念此問目的,便看著他道︰「你是懷疑老爺子曾經潛入過你們家盜走了《奇物志》,而後拓了個副本,又將原本還了回來,以防被你們家人發覺,是麼?」
「正是。」梅無念略一頷首。
「唔……這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明月夜模著下巴想了想,「我的功夫是老爺子傳授的,他的偷盜功夫自然也很是了得,為了長遠的計劃來看,他的確有可能盜走書後再還回來。」
梅無念聞言心中便覺發沉︰倘若老爺子手中當真有一本《奇物志》的副本的話,那麼自己家中這些寶物遲早要成為他的目標,更假若他身後的那個人是皇上……只怕梅家還有可能面臨被滅門以封鎖消息的命運……
難道說真的要將所有寶物毀掉麼?梅無念並非愛寶,只是因莊中這些寶物都是他梅家祖祖輩輩一代一代傾盡畢生精力滿天下搜尋來的,這是心血,早已遠遠超過了寶物本身的價值,卻讓他如何忍心下手……
明月夜在旁歪著頭看了梅無念一陣,忽地笑道︰「你在發愁怎麼處置自家這批寶物麼?我倒是有個主意,你要不要听一听?」
梅無念望住明月夜︰「請講。」
「很簡單啊,把東西藏到別的地方去,然後再做一批假的,挑個日子請一些江湖上和官道上有頭臉的人到你們莊上來,當著這些人的面把那假的寶貝毀掉,消息一旦傳出去,皇帝佬兒自然不會再打你的主意了。」明月夜笑眯眯地道。
梅無念輕笑了一聲︰「這主意听來不錯,然而實際做起來卻很有難度。首先我莊上寶物太多,大大小小幾百件,要到哪里找一個既能放下這麼多東西又不會被人發現的地方呢?其次,仿造寶貝並非易事,有些寶物材質十分特殊,明眼人一看便能看出破綻來,再莫說要仿造這麼多的寶貝要花去多少人力物力,動靜太多的話必會被人察覺。第三,外面都知道這些寶貝是我梅家的祖業,如果不到萬不得已誰也不會做自毀祖業這種愧對祖宗的事,而我若當真這麼做定會令老爺子起疑心,說不定會懷疑到我們已經掌握了皇帝的意圖,到時候只怕仍舊逃不過滅頂之災。」
明月夜撓了撓頭︰「你說的有理,像我們這樣沒家沒業的自然不如你們顧慮得多,我看不如梅大莊主你從今後拋家舍業地跟著我混罷,天大地大,四海為家,沒有拖累,沒有牽掛,自由自在終此一生,怎樣?」
明月夜雖是玩笑話,卻說得梅無念放柔了面色,莞爾道︰「天下能做到你這般灑月兌的人倒也沒有幾個,敝人由衷羨慕,只不過敝人已有家小,卻是不能說走就走不負責任,需承擔和面對的,就算再難再苦也要去承擔面對。」
明月夜也笑起來︰「這話不錯,男人就該為自己所愛之人赴湯蹈火,什麼名聲、什麼正義、什麼世人眼光,全是狗屎!」
梅無念淺笑著看他︰「你與心兒姑娘打算幾時成親呢?」
梅無念只道明月夜和心兒是情侶,明月夜也不解釋,咧嘴笑道︰「想在一起就在一起,管它什麼身份什麼時候呢?!」
梅無念點頭︰「也是,這才是你的作風。」
明月夜笑著看他︰「听說尊夫人有身孕了?幾時生?」
「剛剛兩個月而已。」提起自己妻兒,梅無念眼底浮上溫柔之色。
明月夜看著梅無念的神情,兩道修眉意味不明地皺了一皺,起身伸了個懶腰,笑道︰「那你要好好照顧尊夫人才是,關于如何處理貴莊寶物,我再幫你想想法子。時候不早,我走了。」
一路大步回到客房,見心兒正坐在床邊如平時般細細問著沈碧唐的身體狀況,明月夜一個箭步過去將心兒扯起身一把摟進懷里,直把心兒嚇了一跳,才要掙扎著月兌出,卻見明月夜只是一聲不吭地牢牢摟著她,便未再掙動,乖順地依在他懷里,縴手輕輕撫著他的胸膛,良久方經他松開,仰頭望住他輕聲道︰「哥,怎麼了?」
「沒事,就是覺得有點兒累了。」明月夜伸手勾了勾心兒下巴。
明月夜也會累?心兒很是驚訝,握住明月夜的手︰「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何不能告訴我呢?你不願讓我同你分擔一切了麼?」
「心兒,」明月夜望住心兒的眸子,「不論我是什麼人,不管我曾做過什麼事,你……都肯同我永遠在一起麼?」
「怎麼又問傻問題?」心兒伸出手指輕輕點在明月夜的唇上,「我早便知道你血洗六扇門的事了,如果是為了這個,你可以不必擔心了,我的確不喜歡你隨便殺人,但若有什麼事情會危及到你的性命,你就是殺盡天下人我也站在你這一邊。哥……事到如今……心兒已經徹悟了,我們這樣的人、我們這樣的生活,是永無法融入普通人中去的,一入江湖便再也無法回頭,能相伴到死的,只有我們彼此。哥,心兒什麼都不要、什麼都不奢求了,心兒只要能同你安安靜靜地過一輩子,這就心滿意足了。」
心兒說著淌下淚來,意念中冷落的面孔漸漸模糊,越離越遠,沉入無盡的黑暗,再也模不到尋不著,只剩一片空冷。
明月夜抬手替心兒拭淚,良久方沉聲開口︰「這是最後一次了,心兒,這一次我來同老爺子做個了結,無論生死,我們再也不去受他的操控了。」
心兒輕輕點著頭︰「嗯,無論生死,心兒都要同你在一起。」
窗外夜色如水,月光乍寒。
接下來的日子,表面看去似乎平靜如常。心兒每天在房中照顧毒發中的沈碧唐寸步不離,明月夜有時在房中陪著心兒,有時去找梅無念閑聊,有時卻是誰也模不著他的蹤影。
梅無念已經決定不再考慮將寶物轉移的事,這些珍寶留在世上一日終究是個惡源,倒不如當真毀掉,免去後世爭端。所以梅無念的意思是,如若能抓到老爺子,毀去他手上的《奇物志》副本,那麼這批寶物便可保住,不必毀去;而若在師兄玄機公子督建的皇陵竣工之時仍不能將老爺子抓住,就必須當機立斷,不但要毀寶,梅家上下百口人還需盡快撤離萬念山莊,找個隱世之所避難。所以接下來的時間里梅無念便開始派心月復之人悄悄前往各地尋覓避難之處,以做好萬全準備。
不覺間已是春暖花開時候,再有三天就到了三個月的期限,明月夜這天一早,將沈碧唐的那粒解藥給他喂下,過了約半個時辰的時間才見沈碧唐動了動手腳,慢悠悠地從床上坐起身來。
「感覺如何?」明月夜坐在床邊看著沈碧唐笑問。
沈碧唐慢慢地活動了活動筋骨,突地一拳飛向明月夜面門,早被明月夜輕巧閃開,見沈碧唐噴著唾沫星子指著他罵道︰「你個王八蛋龜兒子的!趁老子毒發在床沒少欺負老子!看老子緩過來後不宰了你泄恨!」
明月夜回罵道︰「你個卸磨殺驢的王八羔子!你當老子天天伺候你拉屎撒尿的容易麼?!要不是老子次次幫你扶著,你全都得尿到褲子里!老子還沒嫌你那玩意兒惡心呢!」
心兒在旁听得待不住了,轉頭就要出門,早被沈碧唐一眼瞅見,連忙光著腳竄下床去攔在面前,窘著臉道︰「心、心兒……我……我沒事!我很好!你……謝謝我!——不是!是謝謝你!心兒……若不是你,我……我根本堅持不下來……」
心兒眯著眼楮笑︰「心兒唯恐有照顧不周的地方讓沈大哥受苦,沈大哥莫要怪罪才好。」
「怎會呢……嘿嘿……」沈碧唐終于又能看見心兒的容顏、終于又能同心兒說話了,一時激動得手足無措。
「沈大哥先活動活動筋骨,心兒去借莊子里的廚房用用,給沈大哥做幾樣好菜,這三個月沈大哥只喝粥了,得好好兒補一補才是。」心兒說著便往外走,沈碧唐喜得眼角泛起了淚花。
「龜兒子,過來!」明月夜在那廂沖著沈碧唐招手,沈碧唐一邊活動著四肢一邊過去,明月夜便低聲將這三個月來冷落、梅無念以及他自己對老爺子身份的各種推斷細說了一番,末了道,「越是到了緊要關頭我們越需謹慎才是,你抓緊時間恢復,明兒我們就下山去換解藥,雖說這一次的行動都避過了老爺子的眼線,但仍不能大意,必要時只好與之決一死戰了。」
沈碧唐瞠目了半晌才驚嘆道︰「好家伙……敢情那老東西還是皇帝佬兒身邊的人!那咱們豈不也等于是吃皇糧的了?鬧來鬧去原來咱們和那個冷落是同僚來著!」
明月夜忍不住笑出來︰「沒錯,咱們同他是受雇于同一個老板呢!只不過咱們扮演的是反派角色罷了,左右都難逃一死。」
「那麼你打算怎麼辦?」沈碧唐問。
「先去換解藥,弄到解毒的方子後就把那老家伙做了,一了百了。」明月夜眸光陰沉。
「你……真打算殺掉他?怎麼說他也是咱們的授業師父,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沈碧唐咽了咽口水,「何況咱們也未必是他的對手。」
「我不想讓心兒再受罪了,」明月夜冷冷一笑,「為此縱是讓我欺師滅祖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