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落皺眉沉思,梅無念喝了口茶,淡淡地道︰「真相已經浮出水面,盜寶案的幕後主使比我們想像的還要可怕,不知冷總捕是否還要將案件調查繼續進行下去呢?」
冷落望向梅無念︰「不知梅莊主有什麼打算?」
梅無念很是淡然地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敝莊中所有寶物都在《奇物志》所列之內,留之成患,敝人已經做了決定,要將敝莊所有寶物悉數毀去,如此既不必令其落入朝廷之手,也不算有負祖宗的囑托,重要的是,可以保我全莊上下性命,這便足矣了。」
聞他所言,冷落忽地想起方才心中疑問,便道︰「照理貴莊中有寶無數並非秘密,江湖中很多人都知曉,卻為何這一次幕後之人只下令盜了一對‘陰陽石’去呢?不知梅莊主對此有何見解?」
梅無念便道︰「這一點敝人也曾奇怪,敝莊的許多寶物價值都在這陰陽石之上,為何盜賊只要這對陰陽石呢?且如果真相真如你我方才所推測那樣,幕後主使的目的在于侵吞這世上所有珍寶的話,就該命那大盜將所有寶物一並盜走才是。
「然而後來敝人發現了一個規律︰根據大盜給的所有所盜寶物的清單來看,那幕後主使人是嚴格按照書中所列寶物的順序一件件盜來的,不,只有一次例外,就是上一件案子,突然去了京都,但緊接著這一件案子又回到了原來的順序上,雖然是從河東地區來到了江南地區,但是每一個地區都是按書上所列的順序從第一件寶物開始盜起。
「在江南地區的第一件案子是皎城的‘十二葉素絲編玉簡嬉春圖’,這也是《奇物志》里江南地區篇列出的第一樣寶物,緊接著就是敝莊的陰陽石,這便解釋了為何那幕後主使沒有讓那大盜盜去敝莊其它的寶物,因為其它的寶物都列在後面,這麼看來雖然有些奇怪,但不得不說那幕後主使人實在有些死腦筋,絲毫不懂變通,硬是要死死按著書上的順序來盜寶。」
冷落听罷心中不由一動,思索一陣方恍然而悟,道︰「這不是死腦筋,而是一種病,一種強迫性的心病,或可稱之為‘強迫癥’。此人對自己有著一種強迫性心理,做事必須一件一件按著順序來,哪怕知道會繞遠路、多費事,可還是要逼著自己按著順序一件一件做。臨時改去京都盜寶那一回實屬意外,只怕這會讓他心里不痛快很久,所以後面還是立即改回了江南,並且因為京都這次帶來的郁悶而使得這種病癥的表現變本加厲,以致于他明知道貴莊中有眾多寶物,而偏偏就是只取順序上的那一件,這種極端的做法會讓緩解他上一次的不快,會令他感到很舒服。」
梅無念點頭表示認可冷落的推論,便道︰「冷總捕有什麼打算?」
冷落攥了攥拳頭,沉聲道︰「做事須有始有終,這件案子我既接了,便要將之做完,無論結果如何,冷某都會坦然承受。」
梅無念淡然一笑︰「冷總捕是真漢子。若有敝人能幫到的地方便請開口,敝人願為天下蒼生傾盡全力。」
梅無念所謂的「天下蒼生」便是指那些為皇帝造陵的有死無生的工匠們了,冷落聞言向他抱了抱拳,一切盡在無言之中,感謝的話勿須多講,只道︰「只怕冷某還要在貴莊多擾幾日,冷某需找個人來問些此案相關細節,到時免不了還要梅莊主的幫忙。」
「好說。」梅無念頷首,眼見天色已經泛了青,便請冷落回房休息,待天亮後再作打算。
天一亮,冷落便令高興避開老爺子用來監視明月夜的眼線下山去前往望舒城,冷落猜測明月夜和心兒必定回了望舒城老沈的家中,要高興務必將明月夜帶來萬念山莊商議要事。
明月夜本不願去,因為他若去必然要帶著心兒,帶著心兒就要帶著毒發中的沈碧唐,沈碧唐不能動,一路乘馬車過去肯定要受罪,且他的身份就不好再瞞著冷落了。然而冷落也早料到明月夜必然不肯前來,便讓高興直管將他與梅無念所作的推測悉數講與明月夜知,果然明月夜一听之下便當即決定帶著心兒和沈碧唐上路,一路將沈碧唐點了昏穴,由高興乘馬馱著,明月夜則馱著心兒,四人兩騎直奔萬念山莊。
喬裝成萬念山莊負責外出采買的下人避開眼線進得莊去,三方人齊齊聚在了梅無念的書房之中。沈碧唐依然被點著昏穴安置在客房,免得明月夜和心兒不在他身邊照顧時他身上難受又說不出口,好在冷落那里此刻也沒功夫去管沈碧唐,眾人會面直接進入正題。
冷落便看向明月夜道︰「此事來龍去脈你已經知曉了罷?不知你作何打算?」
明月夜盤膝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水笑道︰「我的打算只有一個︰弄到解藥,而後同心兒遠走高飛。什麼皇陵了陪葬了與我無關,我犯不著操心。」
冷落看了他身旁安靜坐著的心兒一眼,數日未見,這相思原本強強壓在心里,今日一見卻排山倒海般地涌上心來,直令心中漲痛不已,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那麼,請把閣下從敝莊盜走的陰陽石交還,你我雙方兩不相欠。」梅無念淡淡道。
「嘿!這可不能,」明月夜沖著他嬉笑,「虧你長了一張挺俊的臉蛋兒,怎麼為人這麼小氣呢?!已經到了別人手里的東西還想要回去?」
「當初閣下同敝人可是做了交易的,」梅無念不氣也不急,仍舊淡淡地道,「若閣下想單方面毀約,就恕敝人不能輕易放閣下離開了。」
明月夜更是不急,蹺起二郎腿道︰「我幾時說要毀約了?若想弄到解藥當然要先把老爺子找出來,那時我便知曉他的下落,拿來支付同你的交易不就成了?」
「所以,至少現階段我們可以算是同盟了?」冷落看著明月夜。
「嗯哼,我可以幫你們找出老爺子,但是有個條件,」明月夜伸出一根修長手指在眾人眼前晃著,「兩個月以後你們才能有進一步行動,即是說需等我拿到下一回的解藥才成,若在這期間你們有任何一點的不安分,我會把你們全部殺光。」
「全部殺光」,這四個字從明月夜口中說出來就如同「全部吃光」一樣自然,仿佛殺人在他來說不過是家常便飯,很正常、很無所謂。
這樣威脅的話在別人听來只怕早便惱了,然而冷落和梅無念面上都沒什麼表情,冷落只道︰「沒有行動是不可能的,我的人還要調查老爺子的所在之處,不過我可以答應你,如果查到了他的位置可以先按兵不動,直到你拿到解藥之後再做安排。」
「可以,」明月夜爽快地一點頭,「但若你的人打草驚了蛇,我一樣會殺掉你們自保。」
「就這麼定了。」冷落應了,目光掃過明月夜和心兒,「現在請兩位再次細細想一想,可有關于老爺子更多的線索?譬如衣著打扮、性格、說話方式,什麼都可以。心兒,有麼?」
心兒看了看他,輕聲道︰「老爺子的衣服做工都很精致,衣料也是上乘,從來不戴任何佩飾,除了家兄時常惹他生氣之外,平時給人的感覺都是很平和,情緒少有波動……」
明月夜在旁听得「噗」地一笑,伸手在心兒後頸上輕輕捏了一把,道︰「臭丫頭又揭我短兒,我怎就時常惹他生氣來著?」
「為的什麼生氣?」冷落問向明月夜。
明月夜橫了冷落一眼,鼻子里哼了一聲道︰「不就是不小心弄髒了他的衣服鞋子頭發什麼的,你不是推測他有潔癖的麼?想來就是因為這個了。」
這些線索不夠,遠遠不夠。冷落正低眉沉思著,便見陳默敲門進了屋,行禮後稟道︰「頭兒,我們派去打探杜淳的人際關系的人給出結果了,那杜淳是個單純的學士,並沒有什麼復雜的背景,所交之人也都是朝中一干老學究及皇室中人,那干老學究如今也都過世的過世、歸田的歸田,朝里已經沒有與他有交情的人留下了。」
「如此說來,那位老爺子、亦即當年的‘二公子’就是皇室中人,或是為皇室直接賣命的下人了。」梅無念望向冷落。
冷落看了眼明月夜,道︰「你可听說過杜淳的名字?」
明月夜搖頭︰「他是做什麼的?釀酒的麼?」
「釀酒的那是杜康!」陳默忍不住瞪他。
「說到杜淳,」梅無念忽然望向明月夜插口,「另一對因緣鈴便在他的手里。」
明月夜蹭地從椅上跳起來直落在梅無念的面前︰「你說的可是真的?他現在哪里?」
「早已過世了。」梅無念不緊不慢地答道。
明月夜低聲罵了一句,復追問道︰「他家里還有什麼人?現住何處?」
「他當年的貼身小廝現在敝莊。」梅無念挑眸看著明月夜近在眼前的臉。
明月夜盯著他半晌,臉上忽地綻開個大大的可愛的笑容︰「梅大莊主該不會是想以此同我談條件罷?」
梅無念輕輕一笑︰「正是。」
「說說看。」明月夜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梅無念淡淡道︰「條件很簡單︰在找出老爺子之前,請你在敝莊留宿,不得離開。」
明月夜向後退了半步,雙手護胸,睜大了眼楮眨巴著道︰「哎喲,你好壞!人家還是黃花大小子呢!」
一旁的陳默听聞此話差點噴出來,高興心下哼道︰那天你不還說自己已非……童男了麼!
梅無念的意思明月夜當然明白,萬念山莊內有數寶,老爺子的黑手遲早還會再度伸來,萬一老爺子突然不按常理出牌,為了一次性奪取寶物來個趕盡殺絕,梅無念沒有把握能夠護得了全莊周全,留明月夜在莊內一防他臨陣倒戈,二來也可利用他早一步得知老爺子的計劃。
梅無念不理會明月夜的玩笑,只管問道︰「如何?你可同意這條件?」
明月夜想了一想,總歸沈碧唐需要隨時照顧,自己也沒有什麼重要的事做,留在萬念山莊還能有下人送飯送水,免去心兒辛苦,何樂而不為呢?
于是笑道︰「好罷,我答應,但我也有個要求。」眾人便都看著他,見他伸指沖著梅無念輕輕一點,「你可不許打人家我的清白的主意哦!」
「噗——」陳默徹底地噴了,高興在也旁嗆得直咳嗽︰這個——這個不著調的混蛋!他還真是不分場合不分時候的開那沒底限的玩笑啊!
梅無念淡淡應道︰「放心,我沒有那麼好的胃口。」說著便叫人去將杜淳的小廝惜墨叫來。
冷落听得挑了挑眉︰這位冷冰冰的梅莊主也在不知不覺地受到明月夜的感染了呢,方才那句玩笑話還真不似出自他口。
一時惜墨來了,明月夜卻沒有留他在書房里問話,而是向梅無念要了另一間房,只他同惜墨兩個進去密談,連心兒都沒讓跟去。
這廂冷落避過心兒看過來的目光,只向梅無念道︰「如今既已有八成把握確定老爺子是宮中之人,那麼冷某也就不多在貴莊叨擾了,今日便要下山去繼續調查,梅莊主若得了新的線索可使人去皎城的鴻運客棧玄字一號房通知冷某。」
梅無念也不多留他,將冷落幾人由密道親自送出了山莊後門以避開他們口中所說的眼線,而冷落自始至終也沒有再多看心兒一眼……既然注定沒有結果,那就當斷則斷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