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艙一面是二十來人的大通鋪,另一面開兩三扇舷窗,地上零亂地放些圓凳木桌以及許多亂七八糟的家什。
看樣子這里便是祝皓他們在商船上的家。
身後有不少水手跟進來,水手們終年寂寞無比,好容易見到張新面孔,自然是要多稀奇有多稀奇。
各個亂七八糟的找凳子,遞汗巾,喧喧嚷嚷,忙了個不亦樂乎。
老孫這才擠了進來,隨手拋過來一個明黃色包裹,道︰「嘿,拿著,別管合適不合適,趕緊換上,別著涼了。」
說著話兒,趕緊撥開人群往里邊走去,他凍壞了。
祝皓接過來笑道︰「別看老孫話不多,其時心挺細的,他早看出你是個道士,所以特地要了這套衣服過來。」
步離愕然停下,驚訝的問道︰「船上還有道士。」
祝皓撇嘴道︰「什麼叫還有,兩個呢,一個矮些,姓王,王乘風,另一個姓張,張逐月,個頭和你差不多,我們叫他張道長,都是兩月前在祖洲島上船的,歲數不大,可人家,高人那,那學問,嘖嘖,哪兒像你,看起來也不小了,卻連個名字都沒有,想來你師父也不是多了不起的人物……」
祝皓說到這里,頗為懊悔自己的多嘴多舌,偷偷看了看步離,生怕引起他的傷心事。
步離才不在乎呢,接過來順手放到身旁的木桌上,又開始擦拭頭發,心中暗道︰「呀呀個呸的,什麼狗屁道長,不過凡夫俗子而已,連海里鬧水鬼都不知道,能高到哪兒去,哼。」
雖然心里是這麼想的,可嘴上卻淡淡的說道︰「是麼,得空兒引見引見。」
呵呵,口是心非的本事那可是說來就來的。
祝皓見人家根本沒放在心上,登時踏實了許多,連忙搖頭道︰「不行不行,倆道長脾氣古怪,整日價窩在艙房里,尋常不輕易出來,趙綱首吩咐過,不許隨便打擾。」
「為什麼。」步離奇怪起來,海上航行寂寞無比,這倆人倒有意思,整日價呆在艙房里,他們坐得住麼。
祝皓突然看了看他,奇道︰「你這人挺怪的,剛海里出來就問三問四,哪兒那麼大好奇心阿。」
步離心中一驚,暗道︰「不好,問太多了,剛死里逃生的人都極度虛弱,哪兒會操心這麼多閑事。」
不過這番話卻不好說出來,急忙王顧左右而言他,以極為虛弱的語氣說道︰「我,我要換衣服了。」
祝皓聞言一愣,旋即對大伙兒笑道︰「沒看出來,小步子還挺害羞的,早說麼,嗨,咱們都走吧,這家伙不好意思當咱的面兒換衣服那。」
眾人哄笑,眨眼作了鳥獸散。
艙房里立刻安靜無比。
說話間老孫終于換好衣服,卻是白色短褂,褐色單褲,黑色方口布鞋,精神抖擻地走過來對正在擦拭水漬的步離說道︰「小步子,別耽擱了,趕緊換上干衣服熱熱乎乎睡上一覺,明兒個包你活蹦亂跳,晚上咱們這班人當值,沒人打擾的。」
這句話說完,也打開艙門出去了。
他穿的是夏天的衣服,現在已經初秋季節,雖然有些冷,卻比濕著身子強些,水手大多來自沿海漁村,原本也沒多少銀子置辦多余的衣物,只能靠強壯的身子抵御寒冷。
艙房里安靜下來。
眾人走後再也不用裝模作樣,步離終于松了口氣,立刻運轉靈力,發動馭水術,剎那間心與意合,居然將周身水分自十萬八千毛孔吸入體內,稍候右掌一伸,掌心出現個小冰粒,眨眼長大,待到如西瓜大小時隨手拋在空中,然後屈指一彈,靈力射出,將冰球擊了個粉碎,
身上的水分全部吸光,頓時衣服比在太陽底下曬了十天十夜還干得徹底。
方才打開包裹,看看里面都裝些什麼。
哇靠,還真是道士的衣服,和自個兒身上這套似乎沒多大區別
一邊換著衣服,一邊嘴里嘀咕著︰「呀呀個呸的,這話怎麼說的,敢情小爺還當定道士了。」
眨眼穿上,然後將破衣服團巴團巴,順手扔入大海。
一切收拾妥當,便再也坐不住了,有心四處走走,先模模船上的情況。
可轉眼想到自己剛從海里出來的,在旁人眼里還比較虛弱,這會兒出去難免會有人羅嗦,左右此刻無人打擾,他哪里還肯歇息,當即盤坐在床上,手掐昂字訣,閉目修煉起來,眨眼進入冥想狀態。
……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商船上號角聲一聲接著一聲,艙房外有人高呼︰「快,快出來,快出來,起霧了,起霧了——」
于是,許多罵罵咧咧的聲音以及雜沓的腳步聲在艙房外響成一片,卻是歇息的水手匆忙趕上甲板。
「呀呀個呸的,起霧又有什麼大不了的,怎麼就不能安靜一會兒呢。」步離收功開眼,打開舷窗向外望去。
潮濕的海風里,濃霧撲面而來,海面上四處彌漫,不見天日。
船上號角聲不斷,頭頂水手們亂七八糟的跑來跑去,無非下鉤(測水深)、拋木(測航速)、轉帆、小心翼翼的行駛,不時傳出水手們相互踫撞的聲音,卻是誰也顧不上計較。
濃霧中海水嘩嘩作響,商船隨海浪起伏。
他們之所以全員出動,無非擔心發生什麼觸礁、踫船之類的事情。
水手們聒噪的煩人。
「這點小事也值得大驚小怪。」步離嘀咕著,左右艙房里沒人,也不必顧忌什麼。
索性發動寒冰爪,陰風卷過,無邊寒力蔓延開去,霧氣自近至遠逐漸凝結,化作瓢潑大雨撲天蓋地的落將下來。
嘎嘎,陰寒力還真是厲害,都能呼風喚雨了。
不說他得意無比,商船上號角聲、喧鬧聲卻立馬兒停止,卻是所有水手都愣住了,他們都不明白,大海之上怎麼毫無征兆的下起了大雨。
「小子們,真正的高人在這兒呢。」步離怪笑著悄悄關上舷窗。
這番折騰之後也沒有繼續修煉的心思,女乃女乃的,築基巔峰怎麼還無法突破,興許機緣未到,那著什麼急,反正修為不會再有絲毫進步,自個兒目下應該比較虛弱,對,極度虛弱,也不方便作點別的什麼。
艙房里轉來轉去的走了一陣,實在悶得無聊,索性放下心思,躺在床上乎乎大睡,眨眼進入沉沉夢鄉……
瞧這日子過的,舒服啊
……
「起來,起來,太陽曬了。」
耳邊有人呼喊,早都知道是水手們回來了,不過自個兒睡得正香,也不願意搭理,誰料竟有人湊到耳朵邊喊叫起來。
于是懶洋洋的睜開眼楮,
身旁已圍了十來個老老少少的水手,各自高矮胖瘦不說,都端著干巴巴的炒米線,現在應該是他們用早飯的時間。
「讓開,讓開,小步子該吃飯了。」祝皓高呼著擠進來,笑意盈盈的遞過來一碗。
「拜托,小爺可是妖怪啊,來點肉成不。」步離心里嘀咕著,表面上強笑著坐了起來。
接過來說道︰「謝謝王大哥了。」
盡管沒有半點食欲,可還是裝出餓壞了的模樣狼吞虎咽起來。
「慢著點,慢著點,還有呢,沒人和你搶。」老孫說著話兒,把自己的一份兒往步離碗里添了些。
眾人嬉笑起來。
旁邊有瘦長個子的水手放下筷子,愉快的打個飽嗝,搭腔道︰「剛從海里出來,不餓那才叫見了鬼呢。」
唔,這句話毫無道理,步離一點都不餓,卻在海里見了鬼,不但見了,還和水鬼們打了一架。
不過他吃得更猛了,又有個胖水手添了些。
吭吭,
假作咽住了,發出劇烈的咳嗽。
老孫皺了皺眉頭,床頭放下碗筷,坐下來拍他的後背,祝皓立刻出門,稍候端來一碗淡水,小心翼翼的遞了過來。
要知道海上淡水十分珍惜啊,步離心里頓時涌起一股股暖流,自打飛羽道長身故之後,很久沒有嘗到這樣的人間溫情了。
「拜托,不要對我太好奧,小爺我只是瞧熱鬧滴,不好欠太多人情啊。」他接過水碗心里嘀咕著。
說話間不斷有水手進來探望,不得不一一應付。
炒米線很快吃完。
又有水手要給他添飯,步離連忙搖頭拒絕,拍著肚子打個飽咯,示意已經吃飽了。
開玩笑,大海里食物相當珍貴,自己怎麼可以太過浪費。
于是那水手遺憾的收回碗去。
在眾人的目光中精神百倍的翻身下床,
祝皓立刻驚呼︰「哇,小步子穿上這身衣服還挺精神的。」
「才知道啊,小道士本來就長的不差。」步離嘀咕道。
眾人哄堂大笑起來,笑聲里,水手們各自通了姓名。
交談中得知,這艘商船上大約有兩百多人,專門從事海上貿易,兩年前自遠在萬里之外的末羅國出發,海上經歷無數風浪,方才走到這里。
而他們沒人听說海中還有墨池島,就連做了一輩子水手,號稱邛海通的老孫也不例外。
這也難怪,邛海廣袤無垠,普通人哪里走得過來。
步離不過隨口一問,壓根兒沒放在心上,熟悉之後,同祝皓他們有一句沒一句的開起了玩笑。
「看樣子你好多了。」祝皓胸口捶來,
「小道士練過功夫,身體自非常人可比。」步離反手撥開,
「唉呀,好大的力氣,疼,疼。」祝皓抖動手腕喊叫起來,
開,開什麼玩笑,步離堂堂築基修士,肉身合氣上品巔峰,祝皓區區凡人,他哪里受得了。
「該,誰都敢惹。」老孫出口嘲笑,于是大伙兒哄堂大笑。
祝皓捏著腕子將他反復打量打量,道︰「艙房里憋壞了吧,咱們甲板上走走。」
「你不累。」步離關切的問道。
祝皓曲起手臂,讓小老鼠模樣的肌肉跳了跳,作出精神百倍的樣子笑道︰「你當我老頭兒,有的是力氣。」
「老頭兒怎麼了,當心我踹你。」老孫不滿的祝皓腦袋上輕擊一掌,他分明覺得自己和年輕人已經不能比較,忙了一夜,當精神松懈下來時,身子的確有些疲乏。
祝皓調皮的做個鬼臉,立刻猴子也似地躥了出去,身後嘻嘻哈哈,自然有幾個年輕的水手跟隨,各自張王李趙也不用多說。
很快上了甲板。
其時旭日初升,半個海面染成紅色,波濤涌動,一望無涯,偶爾有海鷗的鳴叫聲傳來,打破無邊的寂靜。
商船順風行駛,當值的水手各自青布衣褲,有的觀看海景,有的干些雜活,有的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說著閑話。
四處走了一會兒,賣弄些航海常識以及商船上的典故。
閑談間見船頭針房(放置航海羅盤的船艙,只有綱首能夠使用)艙頂的瞭望台上有個頭扎青巾,身著醬紫色長袍,長得又矮又胖,眯縫眼,八字胡,約模三十余歲的漢子正在專心致志的釣魚。
祝皓跑上去高聲喊道︰「牛什好自在那,釣上來幾條啊。」
牛什不是名字,此人姓牛,負責船上的雜事,按照習慣稱之為牛什,不過諧音好像某種骯髒的東西,听起來自然不那麼雅觀。
看樣子還真像一坨大大的狗屎,步離暗自竊笑,
牛什回頭瞪了祝皓一眼,示意他不要吵鬧,免得驚了游魚。
祝皓卻渾不在意,沖身後的步離眨眨眼楮,道︰「走,小步子,看看牛什釣了什麼好東西上來,拿回去交給安廚,晌午好打打牙祭。」
二人說笑著沿木梯走上去,桶子里空空如也。
「怎麼什麼都沒有。」祝皓嘀咕著。
「魚哪有那麼好釣。」步離隨口說道。
「這家伙年歲不大,卻長得白頭白腦的,就是你們昨晚救上來的小道士。」牛什瞥了一眼步離,問道,
「呵呵,不高興了。」祝皓拽了拽步離的衣襟,故意大聲說道︰「平安號上論起釣魚,沒人能超得過咱們牛什,不過這些日子運氣不好,魚死活不肯上鉤。」
「或者有別的原因吧。」步離飽含深意的說道,水鬼已經纏上平安號,魚怎麼敢觸這個霉頭。
「小子們,別偷懶,趕緊把甲板給老子收拾干淨了,娘的,什麼天氣,怎麼說下雨就下雨呢。」身下傳來雄洪的喊叫,回頭看去,瞭望台下的針房里走出個身著金錢斑紋黑底長袍的高個兒壯漢。
這漢子四十余歲,大眼楮,連鬢胡,身材高大魁梧,走路帶股旋風,厚靴子一動,甲板便發出咚咚咚咚的的聲音。
能從針房出來,不用說便知道他就是平安號二百來號水手的頭兒——趙綱首。趙綱首發話,誰敢不听,水手們愈加忙碌,祝皓清閑無比,得意的眨眨眼楮。
「喂,祝皓,大白天的還有空兒四處轉悠,閑得無聊是吧。」趙綱首看見他倆,吼叫起來。
知道趙綱首眼里容不得閑人,祝皓苦笑著急忙解釋︰「稟趙綱首,小步子挺可憐的,隨師父出海遇了風浪,師父死了,就剩他一個,才上商船,我陪他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