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緇衣老尼長嘆一聲,語重心長的說道︰「為師也是一番苦心啊,看在你的面兒上帶上他,已是天大的破例,怎麼還貪心不足,見了方丈之後,這小子或留或走,全憑造化,你二十年後還記得他,天知道心里打什麼算盤,若不加約束,念在救命之恩的份兒上來往的緊了,今後還能專心修行麼,自來天道茫茫,拋卻私心雜念尚恐不能登臨彼岸,更何況心有牽掛呢。」
緇衣老尼也是為她好,甄玉婉豈能不知,低下頭去躊躇片刻,方才銀牙一咬,抱拳答應道︰「徒兒遵命。」
說著話兒,回頭看看茫然若失的步離,身形發動,騰空而起,不用御器就能飛天,這番修為非同小可,絕對不在金丹以下,二十余年成就金丹,除了本身天賦驚人,師門之功也不容小視啊。
甄玉婉騰空消失,緇衣老尼臉上浮現出極為疼愛的神色,片刻過後,袍袖一揮,已經卷起步離,只將身子一轉,業已原地消失。
雪地上,唯有險些喪命的獵戶昏迷不醒,遠遠幾個同伴出現,一起喊叫著跑將過來……
他們誰也沒注意到,昏黃的日光下,萬仞山巔有金光出現,光芒中有座氣象萬千的寺院時隱時現,想來就是所謂的大輪回寺。
……
大輪回寺不過是座規模宏偉的禪院,也沒什麼好說,唯一奇怪的是,它雖在山頂,卻仿佛虛影似的與周圍景致格格不入。
山頂寒風凜冽,嗚嗚作響。刮得滿地積雪漫天飛舞,雪花落下。徑直沒入光芒之中,好像進入另外一個世界。
禪院共有三進。頭一進左鐘樓,右鼓樓,當間無非大雄寶殿,殿門口有人守衛,院子里有人游走,他們都是輪值弟子,其內有和尚,有道士,還有俗家修士。竟應有盡有,看得出大輪回寺還是個海納百川的門派。
大雄寶殿殿門大開,其內有蒼老而帶有幾分沙啞的聲音悠悠不絕,卻是有人傳法。
步離能夠上山已屬萬幸,還哪有資格入殿听講,早被安置在殿外等候,不時有輪值弟子投來奇怪的目光,似乎在打量他到底什麼角色。
禪法精深奧妙,聞所未聞。
步離听得有幾分入神。忽而肚子咕嚕嚕一聲輕響。
居然餓了,多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饑餓眨眼襲遍全身,不由驚慌的四處打量,別說什麼山珍海味。哪怕有個窩頭也成啊。
然而大輪回寺何等地界,一般只有高階親信弟子才有資格出入,哪里會有人間煙火食。
肚子叫的愈發歡暢。餓得都有些胃痛,這會兒精妙的佛法算個屁。好歹來點吃的啥。
終于,有個俗家弟子身形消失。眨眼出現,也不知哪里弄來一盆鋪滿青菜的糙米飯,微笑著遞給他。
步離饑不擇食,接過來一頓狼吞虎咽,
不時有輪值弟子冷漠的看看他,那目光仿佛神仙審視眾生。
憐憫,漠然,不知什麼感覺。
那盆糙米飯高的能遮住頭臉,步離眨眼用完,肚子才舒服了些,惱怒的將盆子摔到地上,閉上眼楮仰頭向天,眼淚又很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送飯弟子也不說話,只是繼續游走,他哪里知道,步離難受的心都要碎了。
……
十天過後,
大雄寶殿燈燭輝煌,寶相森嚴。
六名老老少少的和尚尼姑共帥百余名門人弟子,一起坐在蒲團上,恭敬地望著如來佛像下一名瘦如干柴的苦臉老僧說法。
苦臉老僧身披大紅袈裟,顯然是他們的方丈。
弟子中緇衣老尼赫然居中,卻是在大輪回寺地位不低。
眾人寂靜無聲。
唯有苦臉老僧緩緩說道︰「……昨夜向我佛問法,佛祖慈悲,賜下個金光燦燦的大石頭,非但如此,石頭上還有刺鼻的臭味,其味不下于牛糞狗屎,見此物是寶非寶,扔了可惜,留下卻沒什麼用處,也不知佛祖是何用意,正想問時,卻見佛祖微微一笑,隨即消失,老僧愚鈍,不解其中真意,幸好六大門人都在,爾等修為最低也到了分神下層,一個個見多識廣的,就替老僧開解開解吧。」
殿內沉寂片刻,忽而有人開始議論,說話的越來越多,最終嗡嗡一片。
苦臉老僧眉頭一皺,突然跳將起來伸出手去,听得「啪」的一聲脆響,卻不知用了什麼法術,六個光頭上一人一掌,喝道︰「無論賢愚,各有所思,休得亂了禪法,各院院主有事早報,無事便都散了吧。」
緇衣老尼站起身形,合掌問道︰「請問師尊,弟子帶來的年輕道者該如何發落,還請盡早示下。」
苦臉老僧頑童似的模模鼻子,埋怨道︰「已經听了十日經,不留他也不成了,此子雖然與我有緣,但時機未到,還不能留在大輪回寺,不言尊者。」
「弟子在。」左手蒲團上站起個矮墩墩的、彌勒佛模樣的大肚子笑臉和尚,他便是六大門人之一、身院院主不言尊者。
苦臉老僧招手道︰「來。」
不言尊者急忙上前,
苦臉老僧附耳低語幾句。
也不知說了些什麼,不言尊者卻笑得愈發燦爛,稽首道︰「弟子明白,師尊放心就是。」
話音未落,轉身向殿外走去。
苦臉老僧沉吟片刻,似乎心有所思,眨眼便閉目冥想,成了塊沒有生命的頑石。
空虛尊者回頭望望,見甄玉婉滿面歡喜,不由微微皺了下眉頭。
因為她知道,方丈大師已經同意收留步離了。
鐘鼓聲起,眾人紛紛出殿,有不少弟子貪婪的望著甄玉婉。不曉得什麼心思。
話說大輪回寺乃北地密宗,聲名不顯于人間界。其下分轄六院,名為眼、耳、鼻、舌、身、意。尋常六院院主分居大雪山左右六大隱峰修行,只十年一度匯聚本寺,听方丈無相禪師說法。
六大弟子各有秘法,分別喚作空虛、色空、顯覺、行篤、不言、無塵。
甄玉婉屬三代弟子,法號無殤,師父空虛尊者乃眼院院主,大輪回寺方丈無相禪師首座高徒,一身修為已在合體中層。
空虛尊者脾性古怪,擇徒寧缺毋濫。修行千年,門下僅有八名弟子,雖然早都成了人間宗師級的人物,但她總不滿意。
那日雲游至竹山鎮,意外發現了具有先天極陰之體的甄玉婉。
幾番試探後見她道心堅定,伶俐可愛,方才起了慈悲心腸,帶回眼院做了關門弟子。
從此竟一心撲在甄玉婉身上,只用不到二十年的功夫便將甄玉婉從一介凡人鍛造成金丹高層的修士。雖然費了許多心思,但也虧得甄玉婉天資聰穎。
空虛尊者自以為衣缽托付有人,故而對甄玉婉疼愛有加,無所不從。這才有了破例將步離帶至大輪回寺的主意。
而不言尊者卻是六院身院院主,修為在分神巔峰,與空虛尊者截然相反。生性不甘寂寞,但凡有緣。莫不超度門下。
現而今門下弟子眾多,雖然依舊屬于大輪回寺。但聲名早已喧蓋一時,成了俗世所謂的修真大派,故而無相方丈才把步離交付給他。
法會結束,諸弟子尚未散盡,
無相禪師忽然開眼,抬頭殿外一望,朗聲喝道︰「哪里來的混賬,還不趕緊現身。」
有外人上山。
諸人听聞此言,莫不大驚失色,一起疑惑的向空中望去。
他們都不相信,世上還有人能穿過六道輪回大陣。
六道輪回大陣乃大輪回寺秘傳護山陣法。
陣眼在主峰,有無相禪師親自坐鎮,禪師已大乘高層,人間界能打過他的,幾乎不存在了。
其余六道則由各院院主分關把守。
六院弟子憑借六道輪回大陣才能在各峰間自由往來。
可現而今來人能悄無聲息的潛入大輪回寺,六大弟子竟沒有絲毫察覺,那也說不得,來人不但修為高深,而且還是個精通陣法的高手。
果然,方丈話音乍落,殿外有人長聲大笑,笑聲里,虛空隱現波動,隨之于冥冥渺渺間現出個青年道者,那道者逐漸清晰,無非鶴冠星氅,玉面修身。
分明是打傷步離的恐怖高手,他居然從邛海追到大雪山,步離心頭大驚,本能的低下頭去。
六院院主自來哪兒吃過這樣的虧,紛紛圍將過來,似乎只要方丈發話,便可以將來人誅殺。
眾目睽睽之下,青年道者渾然不懼,只于空中笑道︰「無相禪師,你我又是五百年不見,就如此招待老友麼。」
這家伙看似年輕,居然敢和無相禪師平輩論交,說不得,定是個駐顏有術的老怪物。
青年道者出言譏諷,無相禪師卻是理也不理,喝道︰「打住吧你,咱倆還套什麼交情,說罷,你摩星子大師不告而入,到底是何目的,可不要說是專程來听老和尚說法的啊。」
摩星子微微一笑,將人群掃上一眼,道︰「既然無相禪師如此痛快,貧道也不多說廢話,今日冒昧造訪,只為擒拿一介無名小輩,望無相禪師看在咱們還有幾分交情的份兒上,將此人交由貧道帶走罷。」
「休想。「無相禪師斷然拒絕,
這句話說將出來,不但步離,就連摩星子也在空中一顫,急忙說道︰「無相禪師何必如此固執,其實此人並非大輪回寺門下弟子,交將出來也不影響貴寺聲譽啊。」
「管他是誰,既然在我大輪回寺,便應受大輪回寺庇佑,道友這句話不嫌多余麼。」無相禪師絲毫不讓。
步離松了口氣。
摩星子自大慣了,豈能容人如此不敬,不由怒上心頭,喝道︰「無相禪師,貧道好言相求,不過不想撕了故人的面皮,莫非還真以為怕你不成。」
哈哈哈哈哈,忽地里殿中長笑聲起,笑聲中諸人眼前一晃,卻是無相禪師方才出殿,朗聲說道︰「怕不怕的又有什麼干系,左右要打,不妨痛快些,更何況道友不告而入在先,現而今又紙鳶似的殿前懸浮,賣弄你大乘中層的本事麼。」
呵呵,原來他一直在這兒憋著呢。
「也罷。」摩星子蕭然長嘆道︰「當年的老友留在世上的已經不多了,今日能和禪師交手,也是貧道莫大的福分,出手吧。」
「大言不慚。」無相禪師冷笑道︰「你那點本事,還放不到老和尚眼里,少說廢話,有什麼陰招都使出來。」
「如此得罪。」摩星子話音未落,伸手一拂,他已經發動攻擊。
無相禪師微微一笑,身子紋絲不動。
「什麼,你居然煉成不壞金剛法身。」空中摩星子放聲高呼,
無相禪師伸手一點,摩星子雙掌一合。
……
二人各自弄拳踢腿,若不是有人懸浮天上,還真以為兩人在開玩笑。
步離莫名奇妙,諸弟子卻看得目不轉楮,時而驚呼,時而贊嘆,神情真是豐富無比。
這一斗不要緊,眨眼日沉西山,天色暗淡,兩人身上業已冒出騰騰熱氣,似乎打斗的十分激烈,不過步離總覺得像是小孩子在開玩笑。
……
「哎呀。」天上一聲大喝,再看時,摩星子莫名墜落,卻是並不多話,趕緊吞下一顆藥丸,居然就在殿下運功療傷,之所以說他療傷,不過是看著姿勢像,其中有何玄奇,卻半點也弄不明白。
步離心中五味交集,說不清什麼感覺,高興的是,原來無相禪師修為在摩星子之上,那麼他今後必然不敢再來大雪山撒野;難過的是,修士打斗,必有異象出現,可自己居然半點也看不出來。
還真是徹底完蛋了。
不過兩人打斗之時,周邊若無其事,大雄寶殿也沒有受到絲毫震動,分明是法力不曾有半點外泄,如此修為,別說見,听都沒听過。
如此說來,自己稀里糊涂的跑到大雪山也不算壞事,修為盡毀有什麼了不起,左右已被身院收留,也算投了個大門派,倘若另起爐灶,重新修行,仗著以前的心得和大輪回寺諸多高手指點,說不定又是一番天地。
更何況得罪了天大的對頭,出去就是個死,躲在大雪山還有個照應,最起碼摩星子是不敢來了。
嘎嘎嘎嘎,小爺我還真是聰明,這麼快就不鑽牛角尖了,想到這里,居然敢放肆的仔細打量,也好把他牢牢記在心中,今後找機會討個公道。
摩星子地下打坐,無相禪師袍袖一揮,譏笑道︰「哈哈,世上還有你這樣的妄人,芝麻大的點本事就敢跑來砸場子,趕緊滾吧,別髒了老和尚的地界。」
無相方丈簡直像個無賴,哪有半點大德高僧的模樣。
話語聲中,摩星子緩緩開眼,目光中透出幾分狠毒之色,道︰「今天的事兒貧道記住了,咱們後會有期,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未落,身形消失。(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