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劍毫無阻攔的穿透了沒有護體真氣的柳易的身體。從他的後心處直直的刺入,從胸口刺出。飛濺出的鮮血濺滿了少年的臉頰,濺滿了他的長劍和漠枯的手。
漠枯將頭扭到了一邊。
可殺人凶手卻毫無自覺。他將頭湊近柳易的腦袋前,輕輕的說,「師兄,十年前你就是從這里刺入我的胸口,十年後我從這里刺入你的心髒,這不算過分吧。」
柳易的嘴角涌出鮮血,他斷斷續續的喘著氣。說出的字難以成言。漠枯將他放在地上,退了開去。而少年則是拔出長劍,蹲在了他的身前。
「你和莫子靖,和那個老不死的一起殺了我。現在我只請漠枯幫助我,這也不算過分吧。」
他輕輕舌忝舐著長劍上的血液,周身的黑氣滲透進柳易的身體,瘋狂的吸食著他的血液。少年大笑,笑的癲狂。笑聲中滿是淒涼。
「我還給你了,我都還給你了。你殺了我,我也殺了你。可笑的是我還有一縷殘魂可用,你卻什麼都沒有了!你一生為劍者,死于劍下。我沒有讓你失望吧!」
柳易咳著血,喉嚨里發出一陣咕噥咕噥的聲響,可他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你想說什麼?想道歉?不,我可不接受你的道歉。劍尊大人。你我爭斗了一輩子,最後還不是我贏了?
「師兄,師兄。你既然知道我存在于這個小子體內,為何還要執意帶走他?你被那個老不死的耍了,耍了!他想用你來監視我,他明知道我對你的仇恨是永世不能消除的,還要你來監視我。我早對你說過,佛家人都是偽君子,你為什麼不肯听信?」
少年的黑氣侵蝕了他的身體,他的周身都染上一絲黑煙。而籠罩在那黑眼之中的兩點血紅之s ,便是他赤紅的雙瞳。
「師兄,我贏了!」他將長劍扔下,大聲叫道,「你沒能阻止我!」
漠枯見他又出現了隱隱成魔的跡象,立刻上前一掌擊中少年的後背,少年轉過臉來,面上寫滿了瘋狂。
「你——你也要來阻止我嗎!」
他腦後束起的長發披散開來,垂到他的肩上。眉宇之間透露著滿滿的殺意。漠枯一把抓住他的腦袋,手上卻只感到一股力量將自己彈了開來。他震驚的望著少年。死死的盯著他的雙瞳。
他入魔了,這魔竟然有如此之大的力量。連他都無法控制。
「不不不不——」
漠枯前進兩步,剛要聚起真元的時候,卻看到少年像是十分痛苦一般倒在了地上。他死死的抱住自己的腦袋,嘴角溢出鮮血。他嚎叫著,蠕動著自己的身軀。一點點將頭埋入碎石堆中。
「不不不——住手!」他哀嚎著,絲毫不在意碎石在自己的額頭上留下傷痕,「住手——」
他猛地將頭撞上地面,鮮血將碎石濡濕,而他的聲音已經開始嘶啞,身體卻未停止顫抖。
「不——」
少年最後悲慟的慘叫聲響徹了整片天空。漠枯看到他的身體無力的倒在了地上。他趕緊上前,卻看到少年的雙目睜得老大,身體不住的抽搐。
「你不能在使用這血祭之法了。」他斬釘截鐵的說,「而且你不許將他教給那個孩子。這對他的影響太惡劣了。」
書墨無神的雙眼轉向了他,神情漠然,「你在——說什麼——」
等等。
發生了什麼。
書墨渾身顫抖著看向了四周,透過披散的發絲他看到了胸口正往外汩汩的淌著鮮血的柳易,看到柳易快要失去焦距的雙眼,他突然開始感到一絲恐懼。
「老頭——師父。」他撥開漠枯的雙手,爬到了柳易身邊,用力在他眼前揮舞著,「師父——你、你殺了他?!」
他轉向漠枯,語帶凶惡。他試圖用手堵住柳易的傷口,試圖用這種方法止血,可血卻依舊從他的指縫間流淌出來。
漠枯不語,他撿起那把依舊帶著柳易的血液的長劍,將它背在了自己身後,書墨看到那把劍,頓時全身都像是失去了魂魄一般。
離殤,那是自己的劍,可為什麼那上面會有血跡?
他已經猜到了事實,可他卻不願承認。他听漠枯說起過是他殺了方緣,他害怕听到漠枯的回答,他害怕自己又重新成為荒原之上的那個人。
「你不能在用這把劍了。」漠枯皺眉說道。
書墨對他的話充耳不聞,他盯著柳易,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救救他。」他嘶啞著聲音說,「你救了葉無胤,救救他。我知道你能救他。」
漠枯搖頭,「他的生氣已經沒有了,我救不了他。」
「你能救的,我知道你能救他。」他掙扎著站起身,搖搖晃晃的向漠枯走去,可他剛邁出一步,就感到自己的褲腿被一股輕飄飄的力量扯住了。
「師父——」
他看到柳易試圖張嘴說些什麼,趕緊跪湊到柳易耳邊,他听到柳易斷斷續續的說話聲,那聲音含糊不清,像是含著什麼東西一般。
「洛雲……葬……劍冢……」
他伸出僅剩的一只手,伸向了天空,似乎是想要抓住些什麼。卻最終只能虛晃了兩下,有無力的垂落在地。書墨看向他手伸出去的方向。只能看到一片天空。
他再次低頭,看到了一雙已經失去光澤的眼楮。
他有些呆滯,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做些什麼。這個男人帶他走過了整個大陸,和他一起走遍了望京,西陵,嶺南,漠北。他向他學習劍術,卻始終沒能突破到通玄境界。他叫他「老頭子」,雖然他並不老。他會肆無忌憚的嘲諷他,有些時候會向他發一些小脾氣,會讓他很惱火。而他在他面前永遠都像是一個什麼都不會的笨蛋徒弟,總是需要他來點撥。
「師父——」
他空洞的眼神直勾勾的望向柳易那雙圓睜的眼楮,他除了這樣叫一聲「師父」竟然再也找不出其他的詞語來表達他的感情。
他不知道漠枯是什麼時候離開的,他也沒能感受到離開那片天地時的拉扯感。他呆呆的跪坐在柳易身前。身邊的景物重新變回那個小鎮郊外,他听到身後人們的低呼,听到了紛亂繁雜的聲音。
「柳大哥——」
他听到女人的叫聲,可他不想去管她。身邊掠過幾個人影,向他前方的漠枯沖去,他也沒有在意。
「是他——」
男人的聲音傳入了他的耳朵,他們大概認為是漠枯殺了他吧。他還拿著自己的劍,劍上沾滿了柳易的血。他的劍,是他殺了——
他的頭又開始疼了起來。
兵戈相交的聲音,還有笑聲和怒吼,不知道是誰的。一名女子的手伸了過來,將柳易的眼楮合上。他知道那是誰的手,可他卻不敢抬頭看那個人的眼楮。他害怕她指著他說他就是凶手。
師夜將柳易的身體抱了起來,開始低低的啜泣,而書墨看到那只空蕩蕩的袖管,心中仿佛也缺了一塊。
他看到自己的手上濺滿了鮮血,突然開始顫抖起來。
他茫然的抬起頭,看到了四周的人們,漠枯抓著吾距,在消失的前一刻對上了他的視線,他看到漠枯眼中的歉意,秦雲山和慧言大師正對這漠枯吼叫著什麼。他的身後是葉彩,齊先生和大巫。他們對柳易的死沒有絲毫的表現。這也難怪,他們畢竟和柳易有仇,這名劍尊的隕落,對于他們來說或許是一件好事。而在不遠處,他看到了凌劍閣的人們,王世之正持著劍趕來,他們來干什麼?他默默的想道。莫非是來對他不利?
他看到了婉兒和水華,婉兒捂著嘴,一臉難以置信的看著自己。水華站在師夜身邊,默默的對這位隕落的劍尊致敬。他有些害怕的避開了他們的目光。
「師父……」他喃喃的說道,他不知道這話到底是用來安慰自己,還是用來安慰師夜的。
一個小小的身體抱住了自己,他听到諾諾在耳邊對他低語,「沒事了,沒事了。」可他卻無法對她說些什麼。他終于明白諾諾先前對他說的「故人」是指的誰了。可他現在卻不想提起那個家伙,甚至連一想到他,他都會感到憤怒。
「對不起。」他不知道在對誰說這句話,是對自己,對諾諾,還是對柳易,對師夜?
凌劍閣的人們圍攏了上來,少年看到王世之的表情很沉重。媽的一條死狗,他暗暗罵道。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對凌劍閣的人反感起來。
突然,他感到自己周身一寒,自己的氣機似乎被人鎖定了。他慢慢的回過頭,卻看到巫毒門的兩位宗主和葉彩正虎視眈眈的看著自己。
他推開諾諾,慢慢站起身面對這三人。眯起了眼楮。
來吧,殺了我吧。他想道。
似乎沒預料到他這樣的動作,三人面面相覷。他們有些遲疑了。
「阿彌陀佛。」
一聲洪亮的佛號傳來,佛光絢爛。這個景象突然讓少年回到了十年前的青陽山。那是的尊者,似乎也是以這種方式出場的。
那個披著破爛袈裟,赤足的小老頭從小鎮之中緩步行來。四周的人們用滿懷崇敬的眼神看著他,看著那名離天道最近的男人。
尊者慢慢的行走著。他來到書墨身前,俯身坐下。在柳易的身體前念誦著經文。書墨看著他的樣子,一股無名的怒火突然涌上了他的心頭。
「你為什麼不早點來。」他低吼道,語氣中充滿了怨毒,「你為什麼不早點來——你是離天道最近的人,你為什麼不來阻止漠枯——如果不是你——」
如果不是他——他會殺了他麼?少年說不下去了。說道底,他又回到了自己體內的那個魔鬼身上。
他搖了搖頭,低聲說道,「沒有不會殺人的人,只有會不會親手殺人的人。」
他走到柳易丟下的長劍處,慢慢俯身拾起洛雲。這是柳易讓他送入葬劍冢的長劍,他額不能把它丟了,可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回到柳易身邊跪下,將洛雲置于腿上,輕輕的說,「你讓我將這把劍送入葬劍冢,我會親自完成的。」
他敲了敲洛雲,低低開始出聲,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閑過信陵飲,月兌劍膝前橫。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
三杯吐然諾,五岳倒為輕。眼花耳熱後,意氣紫霓生。
救趙揮金錘,邯鄲先震驚。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
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
他每吟誦一句,就會敲擊一下膝上的長劍。低沉的劍鳴聲在此時听上去竟是無比的悲涼。連念誦經文的尊者都停下來自己的聲音,將目光放到了這名擊劍而歌的少年身上。
不知何時,人們都慢慢的退開了。只留下少年和師夜還守在柳易身邊。
伴隨著最後一句詩文的落音,書墨重重的敲擊了一下洛雲,像是為了為主人吟唱一首最後的挽歌,古劍發出一聲清脆的鳴響,這響聲直直的沖上了雲霄之中。
「李公子——」尊者開口說道。
「沒事了,不勞費心。」書墨生硬的說,「他的事情我會替他完成,不需要您來c o心。」
他沒有在意四周人們的眼光,或許敢用這種語氣和尊者說話的,世上只有他一人。不過他毫不關心這些東西。誰讓他「不屬于這個世界」?
他牽起諾諾的手,在柳易身邊跪了下來。像一座亙古的石像一般。
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