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夏時節,天已經叫人越發的喜歡不起來了。
午間時分,驕陽已似火,屋子里悶熱,只覺得身子一動便會出汗。
「三小姐,你來說說這句話的含義……」
此時我正百無聊賴的伏在書案上,听見有人喚我,遂側過頭來,看了一眼站在前面的白胡子老頭,暗自撇了撇嘴。
前些日子,被以折磨我為樂趣的二哥丟到這里,一個類似書院的地方,從此便過上了朝不保夕的生活。能在這里學習的多是世家子女,現在高麗女公子已經快笨死的消息大概在他們中傳開了……而我對此只能嘆息一聲,再無其他可說。
身側幾案坐著的正是毅兒,此時用書簡擋著臉小聲地提示著我。
饒是如此,我還是一頭霧水,半句話也答不上。許是見了我一臉困惑的樣子,毅兒捂了臉堅決不再扶我這個劉阿斗。那個老頭被氣得直拿眼瞪我,扭頭尋了戒尺,作勢要打我。
我眼楮一瞪,顧不得許多,嚷道︰「你一堂堂男子居然和我這小丫頭一般見識,傳出去丟不丟人!」
話畢,不待他反應過來我的歪理邪說,直接掀了衣擺走人。
可出了門我就後悔了,今天的事情一會兒就會被我那二哥知道的,後果不堪設想。我正想著對策,一扭頭看見一個人。
倒是有點印象,那人因為不愛學習上課溜號,此時正被罰站。
好像听毅兒說起過,是某將軍家的公子,因為父親和叔叔雙雙戰死沙場,家族中只剩他一個男兒。所以他作為將軍之後,本該在軍中歷練的年紀卻在這里讀他並不喜歡的書。
連我都看得出來,他志不在此,旁人又怎麼看不出來呢,想來是可憐他的罷,可憐忠心之人的家族,他們不可無後。
若不這樣,臣子們該是會寒心的。
但是他們不明白這功德和恩典中最無辜的是這個孩子麼,這個孩子的理想才是最可貴的啊!
我正暗自嘆息著,身後忽地有聲傳來,「姐姐!」
回身看去,正是毅兒。
他奔過來扯住我的衣袖,急道︰「快隨弟弟回去,不然叫二哥知曉了,怕是……」
「偏不。」
我真是很討厭這種一點自由都沒有的日子…不知憋了怎麼一口氣,我轉身舉步便走,絲毫不買他的帳。
「姐姐!」他攔了我的去路,好言勸說︰「回去給先生陪個不是,這事情便算了,若真的逃了課,姐姐不怕二哥……」
話未盡,我已經明白若我執意,下場會是什麼了……怕是幾天都睡不好了。
抄書抄家訓可不是鬧著玩的事情啊!
可我還是搖搖頭,認真道︰「書,足以記名姓而已。生逢亂世,若學,便學保家衛國的本事!」
毅兒被我的豪言壯語震驚到,愣怔在原地,沒說話。
我轉身之際,暗瞟一眼門外的那個暗青深衣的少年,他深深的看著我,眼底的神色我分辨不出。
……
晚間,夏風習習,刮過屋外樹枝,發出沙沙聲響。風中隱隱有不知名的暗香飄來。
紫衫深衣的盈風輕步進來,捻直了燈芯。她挪過來,習慣般緊抿唇角,皺眉道︰「主子,這要抄到什麼時候啊?要不,先歇歇?」
我放了筆,揉了揉酸疼的肩膀,道︰「總歸要抄,我先抄寫些,若是抄得快興許還能早點睡個好覺。」
盈風剛要說什麼,便听外間又有人拉門進來,接著就是布襪摩擦氈席的聲音。
听聲響,那人腰間佩了玉,不是大哥就是二哥……
但顯然,後者來的概率大。
果然不出我意料,白色深衣腰間青玉,衣袖尤帶夏日暖風的二哥掀了簾子走進來。
他臉色冷冷的,但卻不像氣極的樣子,擺手吩咐盈風退下,我心里一凜。
我低頭暗想是先承認錯誤還是抵死狡辯時,他已經一掀衣擺跪坐在幾案對側,出口卻是平靜語氣︰「書,足以記名姓而已。」
我偏了頭,不知如何接他的話。
他頓了頓,又道︰「保家衛國…本是男兒的事情。」
我聞言挑眉反駁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如今中原亂成一鍋粥,南陽蝗災似乎是這個亂世的導火索,起義軍隊伍不斷壯大,各地諸侯王以勤王名義干的什麼勾當,我這個深閨里的小女子大抵都能料到,更何況他們這些「政界」人。
天下大亂,不久矣。
他深深看著我,再開口時已經轉了話題。伸手拿過我剛剛抄著的一片書簡,疑惑問道︰「抄這個做什麼?」
我哪里敢往槍口上撞,低了頭,支支吾吾說不出所以然。
半晌,他輕笑一聲,恍然道︰「今日之事,不罰你了,但你改日還是得去給先生陪個不是。」
天色已晚,他起身欲回,我也起身送他到門口。
行至門口他又駐了足,回過身似笑非笑看著我,說︰「那書簡還是留著罷,莫丟了。」
我點點頭,一時間沒有明白他的意思,可他接下來的話著實叫我想揍他。
「照你的性子,那書簡遲早還是要派上用場的。」
我咬咬牙,恨聲道︰「二哥還是快些回去罷,這天色晚了,莫叫鬼怪吃了才好!」
如此惡劣的哥哥!真不知道冷青凝上輩子做了什麼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