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非在橋架廠大門口看到了老劉和幾個同事,還有一個不應該出現在這里的人——柏明語。
葉非有些意外,還有那麼點兒驚喜。下車後三步並一步迎了上去。
幾個人好像在爭吵,老劉面紅耳赤,對柏明語指指點點。柏明語雙手插兜,眼楮看著天,看上去完全沒把老劉當回事。
「老劉!怎麼回事?柏明語,你怎麼在這兒?」葉非問。
「來玩啊柏明語口吻輕佻。
老劉咧著嘴大聲嚷道︰「來玩?這里有什麼可玩的?!」
柏明語嗤了一聲,「我愛上哪上哪,你管得著嗎?」
「你!我、我、臭小子!」老劉是火爆脾氣,最受不了人跟他頂嘴,尤其對方還是晚輩。眼見警察和長輩的身份鎮不住對方,他舌頭不禁有點打結。
「行了老劉,嫌疑人調查的怎麼樣了?」葉非打斷倆人無意義的對話。
「根據你提供的嫌疑人特征,已經基本可以鎖定嫌疑人了,這位是車間主任,他可以領咱們過去老劉指著身邊的陌生男人,繼續說,「本來我們正要過去的,這小子卻不知道突然打哪冒出來,非要跟著一起去,葉隊,你說說,這能怪我嗦嗎?抓嫌犯的事情能讓他跟著嗎?他算老幾啊?真夠添亂的!」
他掃了一眼柏明語,心說小子消息夠靈通的啊!是誰透露給他的?除了自己,柏明語難道還認識隊上其他的警察?
「現在不是計較的時候,抓捕嫌犯要緊,你先跟車間主任到嫌疑人的住所外圍埋伏,我叫人手過來配合抓捕,爭取一次把他拿下葉非說著撥通了電話。
「好!」劉德志看向車間主任,「那您帶路吧
劉德志臨走前不死心的瞪了一眼柏明語,以示警告。
葉非打完電話後看了看身邊的小伙,柏明語今天穿了件白t恤,卡其色工裝褲衩,腳上蹬了一雙格子紋休閑布鞋,配他麥芽色的皮膚,整個人看上去精爽帥氣,散發出一種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間的獨特味道。他嘴唇紅紅的,微微張著,一雙黑亮幽深的眼楮眨呀眨的,看著那麼招人稀罕。那雙眼楮正看著自己,一只瘦長的手正一粒一粒的揉搓著腕間的暗紅色佛珠。
不知怎的,看著他,葉非感覺自己吸進的都是純氧,讓他通體舒暢,精神愉悅。葉非半眯著眼,眼珠亂轉,極力掩飾自己外露的神色,他朝柏明語笑了笑,從錢夾抽出兩百塊塞到他手里,「小語啊……這里比較亂,你趕緊打車回家吧。我有案子要辦,得趕緊走了,回頭再聯系你
又是這眼神,又是這笑容,柏明語特奇怪葉非為什麼老這樣看自己,那眼神讓他總想找個鏡子照照自己臉上和身上是不是沾了什麼髒東西。是警察的職業病嗎?不像啊,他咋不這樣看別人呢?柏明語的視線從葉非臉上拉開,低頭看了看他手里的紅票,倒是一點也沒跟他客氣,隨手把錢塞到褲兜里,然後對他說,「非哥,我要去看抓嫌疑人
葉非挑了下眉尾,「抓嫌疑人有什麼可看的?再說那也不是你該去的地方,萬一你出了什麼意外,我怎麼向你表哥交代?听話,趕緊回家
柏明語立即垂下眼瞼,雙唇抿起,看上去很受傷,很失望。
那小樣讓葉非的心猛地顫了顫,他忙上前摟住柏明語的肩膀,低聲安慰他,「哎?這就難過了?你還小呢,以後有的是機會。我看你挺有當警察的潛力的,不如畢業來當警察吧,哥親自帶你,到時候別說去看抓罪犯了,各種凶案現場,包你驚險刺激,目不暇接
柏明語側頭看了看近在咫尺的葉非,「當警察?」
「嗯,我可以幫你推薦葉非用力做了一個溫柔的笑容,心想,連他老媽都沒這待遇呢。他一只手不禁捏了捏柏明語的肩膀,手感精瘦結實,跟他想象的完全一樣。他偏頭在柏明語耳邊聞了聞,一股皂香滑過鼻腔,弄得他心里怪癢癢的。
葉非這一系列舉動非常細微,並不讓人感到不適,柏明語沒多想,就是對葉非身上散發出的古龍水味感到不適應。大老爺的,噴這東西干嘛?給誰聞呢?
葉非沒福氣繼續在這里過干癮,案子還等著他呢。他低頭看表,「小語,我真得走了。要不你現在回去考慮考慮?」
柏明語也不是那種死纏爛打的人,他點點頭,「那好吧
葉非臨上車時,柏明語突然補了一句,「非哥,嫌疑人如果已經死了,你記得呼我
柏明語的聲音跟車門關閉的聲音合在了一起,葉非愣了一下。
為什麼說嫌疑人已經死了呢?是假設,還是開玩笑?
葉非不確定的看了一眼柏明語,柏明語也正望著他。葉非沖他笑笑,發動了車子。
※
平房區的居民生活環境很差,充斥著垃圾、污水的腐臭味。這里幾乎都是大雜院,好幾個外來的租戶居住在一起。警方鎖定了一家東北方向的大雜院,偵查員跟車間主任先進去勘查了一下情況,將不相干的租戶先清了出去,留下西北角那個大門緊閉,沾滿油污的房子。
據房東說,四天前見過孫廣民(嫌疑人)一次,他當時買了不少吃的東西進屋,後來就再也沒看他從屋里出來。孫廣民經常宅在家里,有時候甚至半個月都不出屋,所以這次房東也沒在意。
如果按照房東的說法,孫廣民現在應該還在房間里。
一切準備就緒,葉非一聲令下,民警撞開房門,五六個人一起沖進了出租房。
「哎呦!」
沖在最前面的民警踩到了一個軟乎乎的東西,不慎滑倒,摔了個四仰八叉,喊出聲的同時,嘴巴張得老大,再也合不上了。
眼前的景象,讓在場的所有人都驚呆了。
葉非重重呼出一口氣,他就知道事情沒這麼簡單……他擔心的事情終于還是發生了!
一股惡臭腥臊撲面而來,昏暗的房間狹窄密閉,不透空氣,房間的擺設十分簡陋,已經分辨不出顏色的窗簾隨著竄入的微風輕輕擺動著,若隱若現的光線撒在滿是髒污的房間里,將罪惡和恐怖清晰的呈現出來。
破舊的櫃子布滿油泥和劃痕,飯桌上放著三個洗臉盆,盆子里紅的黑的黃的白的盛滿了腸子肚子和肉塊,牆上的一排鐵鉤上掛著五個被截斷的人體,仔細分辨,應該是少年的及生-殖-器部分。漆黑油膩的床上是一具少年的尸體,手腳被繩索捆綁,大腿上和兩腿間的床鋪都有一大片干涸發黑的血跡,他嘴上粘著膠帶,喉嚨已經被切斷,腰月復部有不完整的刀傷,應該還沒來得及肢解。
從樣貌上看,這個男孩就是最後一個失蹤的陸兵。靠門附近有一個碎裂的水缸,水缸里是刨挖過的水泥,第一被害人鄭麗娟應該就被砌在這里。
顯然,這比警方掌握的失蹤人數要多出好幾個。
人真的可以進行這樣殘忍的虐殺後,淡定從容的生活在這樣一個人間地獄里嗎?他到底是人還是魔鬼?
周圍很安靜,靜的大家能听到彼此劇烈的喘息聲。那喘息中夾雜著很多情緒,有憤怒、有痛心、有悲傷、有恐懼……百種滋味。
老劉突然暴喝一聲,一拳捶在門框上,大罵︰「畜生!我操-他姥姥!」身為一個父親,面對這樣的慘狀,他的神經幾乎崩潰。
現在不是感性的時候,葉非平復了一下情緒,示意幾個警察看看地上的男尸,幾個人咬著牙將尸體翻過來,經車間主任和房東確認,這人就是孫廣民。
嫌疑人死了。
一個本應該接受法律審判與制裁的惡魔就以這樣輕松的方式離開了人世?在虐殺了這麼多無辜的孩子之後?
葉非忍著身心不適,初步檢查了一下孫廣民的死因︰從表面上看是自殺,他右手握著一把菜刀,脖子上有一道菜刀的切痕,地上有一大攤血,應該是死于失血過多。
但葉非並不認為一個這樣的惡魔會輕易自殺,他正在享受肢解尸體的快樂,怎麼可能突然自殺?這不合理。
不過真實的死亡原因還得等法醫檢查之後才能知道,葉非呼出一口氣,「給法醫中心打電話,讓他們多派幾個法醫過來
接下來,葉非讓老劉和偵查科的刑警進行細致的現場勘查,讓姚潔和于斌去給大雜院其他的租戶做筆錄,詢問五天內是否見到什麼可疑人員出入大雜院。另派民警對孫廣民的社會關系進行深入的調查。
失蹤兒童案雖然破了,卻陷入了另一個案件,縱使孫廣民千刀萬剮也不足惜,但他是否該死應是由法院來決定,別人沒有任何權利奪走他的生命。即使對方是無惡不作的魔鬼。
孫廣民強-奸虐殺青少年背後的細節也隨著他的死而石沉大海,現在只有揪出殺害孫廣民的凶手,才有可能知曉孫廣民以及殺害孫廣民凶手的作案動機。虐童、殺人背後到底還隱藏著什麼樣不為人知的故事。
從令人窒息的出租屋里走出,正午的太陽光有一種令人眩暈的白,葉非一只手遮住眼楮,讓自己逐漸適應光芒。
拿著手槍的手無力的垂下,他仰頭看向天空。一向灰蒙蒙的北京,今天格外的晴朗,萬里無雲,天空像洗過一樣,碧藍碧藍的。只是這樣美好的一天,屋里的孩子們卻再也沒機會看到了。
如果孩子失蹤後,能引起警察的足夠重視,能在第一時間將犯人抓捕歸案,這七個孩子就不用死了。在這件案上,警察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突然想到柏明語之前跟自己說的話,葉非掏出手機,打電話給傳呼台,將傳呼號碼和內容告知傳話員。
——嫌疑人已經死亡,你是怎麼知道的?抽空給我打個電話吧。
很快葉非就听到院子外面有人喊他︰
「非哥!我在這呢!」
葉非怔愕的看過去,警戒線外站著一個穿白t恤的帥小伙,正拿著傳呼機跟他招手。
葉非眼中還存著來不及收斂的濕潤,他連忙轉過頭蹭了下眼角,快步走過去,把柏明語弄了進來,問道︰「你沒回家?」
「沒有,我一直在等你call我柏明語道。
葉非表情有喜悅也有疑惑,他稍顯嚴肅的問他︰「你是怎麼知道嫌疑人已經死亡的?」
「抽空跟你說,非哥,能讓我看一下現場嗎?」柏明語口氣雖然輕松平靜,但葉非能明顯感覺到一絲不屬于這個年齡的沉穩嚴肅。
柏明語偶爾散發出的氣質,是許多成年人身上都找不到的自信和成熟。到底是什麼樣的父母能生出這樣的孩子啊?葉非突然特想見見柏明語的爸媽。
葉非望了他兩秒,斟酌了一下,「好吧,你跟我來
老劉看到柏明語,整個人都不好了。
尤其看到柏明語大搖大擺的走進案發現場,老劉有些急了。他將葉非拉到一邊,忍著氣,低聲說,「葉隊!你怎麼又把這小子弄來了?案發現場是什麼人都能看的嗎?你這樣可不合規矩!」
「沒事,讓他看看吧,出了事我頂著葉非拍拍老劉的肩膀安撫他,「小伙子挺有本事的,‘53’案和上次醫大311女寢的案子他都幫了不少忙,這次看看他能有什麼不同的見解
看老劉一副不相信的樣子,葉非說,「咱們抓捕嫌犯之前,他跟我說過一句話。他說︰嫌犯如果死亡,讓我聯系他。也就是說他提前知道了咱們不知道的事情
老劉瞪大眼楮,「有這事?!」
葉非點點頭。
老劉眯起眼楮,「他不會是跟這案子有牽連吧?他怎可能知道凶手已經死了?」
葉非搖搖頭,用下巴指了下屋子,「先看看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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