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長長的禮服下擺系到腰間,離開燃燒中的後台木屋,我看到成禮台上的「審判」還在繼續,三位巫已經被處死,讓台下的村民們更加激憤絕望。人群已自動分成了兩股,一股依舊對著成禮台憤然控訴慟哭著,另一小股已開始對著熾炎軍的方向麻木低頭。我收回視線,心中無波無瀾︰低頭的人,也只是為了活下去罷了。他們的心多半也隨著昌頊的隕落焚為死灰。
我正在構思著該怎樣迅捷而醒目的登台才能吸引住熾炎軍的視線,同時救出阿塔父親和村民們。一個溫熱的東西舌忝了舌忝我的後頸,我回頭,是昌頊的馬︰星輝。它是沙漠地帶驕傲的野馬王的孩子,從小伴著昌頊長大,與他感情深厚。平時從不讓第二個人騎上它的背,連和昌頊長相相似的我也不行。此時它的眼中似乎噙著淚,仿佛已知道了昌頊的死以及我是唯一能代替他的人。我用手臂攬過它的脖頸︰好孩子,接下來主要可就靠你了!我暗暗下定決心,默默打開禮服下擺活結,緊了緊手中的那個劍手柄,毅然翻身上馬。星輝神奇地讀懂了我的心思,無聲息地往後退了一些,借助一部分坡的陡勢用力一躍跳上了成禮台。
瞬間坐在馬背上的我來到台中央,離熾炎軍的那個什麼井焰將軍只有約兩米的距離。我居高臨下地盯住他,明顯在他的眼中看到霎那間的驚愕。隨後,我轉向台下用最大的音量沉聲喊道︰「大家看!我還活著!被殺的是我的妹妹綠珠!」我的出現和話語像一道熱泉注入油鍋中,村民們重新沸騰起來,包括本已轉向熾炎軍準備束手就擒的那一小股人。他們熱切地看著我,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不!這不可能……!」剎那間,我將激光劍調節為能量max狀態,一根在黑暗中尤為醒目的碧色光柱應時刺進井焰的咽喉,終止了這個難听尖利的嗓音發出的叫囂。他的眼中帶著強烈的不甘和不可置信倒在我的身前。在他倒下的瞬間,我沒有留意眾人爆發的歡呼,而是看見阿塔父親和桑吉老爹的眼中寫滿疑問。于是我明白昌頊的死他們定是親眼所見,也清楚現在出現在這里的是我。
我的心中充滿蒼涼,舉起已調為正常劍長短的激光劍,碧綠的光柱隨著手的動作在黑夜中留下一道絢麗的殘影︰「妹妹!這就是神劍噬天!殺害你的仇人已被哥哥手刃!你安息吧!」台下的歡呼逐漸變為整齊的聲音︰尤里吐孜罕!尤里吐孜罕!
我一直暗暗注視著拘住阿塔父親和桑吉老爹的那個沉默低調的將軍,自始自終,他都沒有放松對他們的控制,心中不免有些遺憾。我深吸一口氣,明白此時再不退多半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正欲拽著星輝轉身,它卻突兀地不退反進了一小步,同時一道破空聲突如其至,我的腋下一陣劇痛,激光劍的手柄叮一聲掉落台上。
我疼得有些頭暈,心中卻明白星輝剛剛的舉動著實救了我一命,不然那一箭定能穿我個透心涼。星輝載著我敏捷地跳入後台的黑暗中,一個等待在那處的黑色身影躍上星輝的背,熟練地駕馭著它翻過小坡極速奔入沙漠。
我的心下有些激動,星輝和背後的人之間似乎默契已久,難道……?!我努力地想轉身,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溫潤聲音響起︰「讓你失望了,我不是你的哥哥。」
我剛剛揚起的希望瞬時幻滅,另一股激動開始升起︰是他!我月兌口而出︰「重由!」
他似乎很高興,聲音帶著一絲喜悅︰「是。我說過,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然後不待我問直接繼續道︰「沙漠中有些動物已具靈性,從某種程度上我能和它們交流,所以你們的星輝並不排斥我。謝謝你,星輝。」他同時模了模星輝奔跑中揚起的鬃毛。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四年前的他就能獨自帶領一整支駝群游弋于沙漠,看來他所說的「某種程度」想必已經達到很厲害的境界了。一轉念,剛剛台上星輝突兀前進的那一小步,多半也來自他的授意。想到這里,我的心中泛出一陣溫暖,由衷說道︰「謝謝你,又救了我一次。」
他的聲音卻帶上內疚︰「我還是來晚了一步,你受了傷。」他頓了頓,「而且因為某個原因,目前的我並不想暴露在爍王面前,所以也沒能救出你的父親和達瓦村民。」
他的話重新激起我對村民們,尤其是對阿塔父親和桑吉老爹的深深擔憂。我默默地搖了搖頭,請他不必對此感到內疚。心下開始尋思村民們之後會被帶到哪里,受到怎樣的虐待,心情開始越來越沉重。腋下插著的那支勁箭,隨著馬背的顛簸不停讓我的小半邊身子撕裂般疼痛。
「先處理好自己的傷,再想辦法救出他們。」重由一眼看出了我的擔憂,他總是這樣敏銳而溫暖。「快了,再堅持一會我們就到了。」他又補充了一句。
不一會我就看到了一片巨大的黑影,空氣中隱約充斥著水氣,沙漠中呆久了對濕度尤其敏感起來。「好大的綠洲!」隨著視線的推近,我不由得感嘆。更奇妙的是穿過層層婆娑樹影,竟有一面小湖在月光下泛著粼粼波光。
「到了。」重由的聲音由後方轉到我的面前︰已經變成俊逸青年的他,身材頎長不再顯得那麼單薄,微卷的緋紅長發在風中飛舞,面部的稜角更加分明,只有那雙眼楮閃爍著微帶笑意的和煦光芒,與我記憶中的他重疊起來。四年不見,我發現自己原來一刻都不曾忘記他,否則此時心中這強烈的熟悉感無從解釋。想到這里我有些不好意思,露出一個笑容後撇開了落在他身上的視線。
星輝駐足湖前,撇開的視線正近距離落于這片寧靜的小湖,漸漸的,我開始不敢相信自己還身處沙漠之中,有些呆呆地望著這近乎于天堂一般的美景。重由向前走了一步︰「好久不見了!現身吧,摩里克!」平靜的水面忽然掀起巨大的水浪,浪花分開後,一條金色的巨蟒出現在我的眼簾,于是剛剛眼中美好如天堂的美景瞬間崩壞變成地獄。
巨蟒昂首發出「嘶嘶」的聲音,它的腦袋比我以前在電視上看到的任何蟒類都巨大,此時正對著我們的方向,眼楮閃耀著微微的幽綠光芒。我很慶幸自己的小心髒沒被嚇停擺,這得益于重由及時抓住了我未受傷的那只手,同時低頭輕聲安慰我︰「不要怕,它認識我,不會傷害我們。」
我鼓起勇氣點點頭,抬起頭來裝作鎮定與那雙幽綠的蛇眼對視。重由微微向前,泰然對著巨蟒繼續道︰「摩里克,她是我的朋友,目前受了傷,請允許她在你的湖中療傷。」巨蟒終止了帶著一絲輕蔑打量我的視線,向重由點了點頭,繼而沉入湖底。
伴隨著水花聲,巨蟒的金色軀體終于完全沒入湖中,我暗暗松了一口氣,放下戒備後只感到無邊的疲憊和腋下的疼痛交替侵襲。重由帶著一絲心疼地看向我︰「傷口很痛吧,忍一忍,必須幫你把箭拔出來。」邊說著他邊從衣襟中取出一個小瓶,自然而然地靠近,將瓶中液體小心倒在我的傷口周圍。一股微熱的刺麻感開始升起,「我要拔了。」耳邊響起他鄭重的聲音。「嗯。」我咬牙點頭道。
想象中的劇痛並沒有出現,大抵是這種藥水的鎮痛效果異常神奇,在忍受範圍內的刺痛持續了數秒,一支帶血的箭被完整取出,箭頭已經被剝離下的血肉包裹得幾乎看不見。
我有些呆怔地看著重由滿頭大汗的樣子,心中泛起感動。「好險,你這只手將來是要舉劍的,差點傷到經脈…」
「為什麼?…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我打斷他,月兌口而出了一句韓劇爛俗對白,並迫切期許著答案。
「…我是一個巫。」沉默了片刻,他抬眼誠摯地看著我,「所以我很久以前能夠知道,你對這個國家會很重要,對我也很重要。」
傷口處的藥效開始淡去,疼痛卷土而來。重由的答案基本印證了之前隱隱的猜測,我心下釋然,身體開始逐漸被疲憊控制。
「睡吧。」一只溫暖的手掌撫上我的額頭,我閉上雙眼。「你該好好的休息了…」如同嘆息地聲音,我不受控制地迅速沉入夢鄉。
這一夜我睡得很不安穩,噩夢連連。時而夢到無法逃月兌的大火,火光中魑魅魍魎群魔亂舞。時而又夢到前世父母數年來因失去我而蒼白憔悴的臉龐。最後我從阿塔父親和村民們被熾炎軍不斷鞭笞凌虐的夢魘中驚醒,發現獨自睡在一棵樹下,四周寂靜無聲,入目只有樹影中漏下的刺眼陽光。驚慌中我下意識大喊︰「重由!」
一陣水花聲從離我不遠的湖面響起,露出重由濕漉漉的臉︰「你醒了。」他拖著長長的水漬上岸朝我走來,「昨夜你睡得很不好,所以天亮後我下水去找摩里克,請它發動三色軍團幫你打听你父親和村民們的下落。」
「三色軍團?」我剛開口詢問,只見伴著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三條不同顏色的大蛇接連游出水面,從小湖對岸向樹林方向擴散而去。
「如你所見。」重由微笑道,「它們一直守在綠洲外圍,一般的人類很難走進這里…」大抵是我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于是他適時換了一個話題︰「你該餓了吧?這里有不少摩里克豢養的獵物,我們在此期間可以與它分享。吃完後你下湖泡泡,這里的水能加速傷口痊愈的速度。」
我自覺仍有很多疑問亟待解惑,還是不爭氣地被重由取過來一只香噴噴類似烤野兔的東西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好久沒吃肉了,這里居然有肉吃。我卻之不恭,接過後用力啃下一口,味道真香啊!活著真好!巨蟒和它的三色軍團此時在腦海中的印象也不再那麼可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