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平沿著熟悉的小徑,來到桃林中的石盤前。桃樹的葉子已有部分變黃,隨著秋風的吹拂,掉落到他腳邊。
自從韓機隨若愚回到桃源後,已過去了三年。三年來,他始終如一地堅持每天來到桃林中,試圖通過石盤回到桃源。
他長高了不少,臉龐上的稚氣也日漸消褪。隨著他停留在這個世界的時間一天天延長,他幾乎已融入了這種全新的生活,單從外表看,已很難看出他本不屬于這個世界。
這一年,李儷將從大學畢業,他們也重新規劃了未來的生活。
在孤兒院院長的協助下,李儷使用父親留下的基金,保持著孤兒院的平穩運轉,並且在孤兒院設置了小學課程。李儷發現了自己對教育事業的興趣,有志在畢業後專心投入孤兒院的經營,並逐步將其建設成學校。
墨平在這個世界找到了發揮自己才能的機會。他的木雕作品被李儷放上網絡,每個月都有不錯的銷量,足夠他養活自己。其余時間,他時常到孤兒院去給孩子們上手工課。
寧繁星和駱月宇依舊生活在孤兒院里。他們的青綬已和其他青綬一起,被嚴密封存起來。寧繁星很喜歡上墨平的課,駱月宇則始終帶著一份與他年齡不相稱的漠然。
盡管已過去了三年,墨平對于韓機的離去,依舊無法釋懷。他想不通的是,從何時開始,他們的觀念不再一致,以致于分道揚鑣。
韓機走之前宣揚的事業規劃時常浮現在他腦際︰成為法家主事,統一桃源八家,乃至,統治外世。
他相信,以韓機的才能,這並不是一堆瘋狂的空想。
正因為如此,墨平日復一日地試圖回到桃源。在那個人一步步實現他的計劃時,他至少不能袖手旁觀。
但青綬的熒光閃過,他依舊站立在石盤上,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大門對他緊閉著。
墨平嘆了一口氣,走下石盤,沿著來時的小徑走回去。
還沒走幾步,他忽然感到身後發出一陣閃光。
接著,有個熟悉的聲音道︰「墨平。」
墨平僵在了原地,感到喉嚨發澀。這個聲音的主人,他是不會弄錯的,但又不敢相信。
他慢慢轉過身去,看到石盤上站著一個男人。
果然,是韓機。
但又遠遠不再是他記憶中的那個韓機。
面前的這個男人,穿著做工精致的綢緞長袍,高冠博帶,腰懸佩劍,臉上蓄了髭須,盡管優美的面部輪廓未變,少年時的清秀卻已轉變為自然散發出的威嚴。
乍然看到變化如此之大的昔日伙伴,墨平簡直不敢相認,許久,才叫道︰「……韓機,是你?」
韓機注視著他,道︰「我是韓機。」他走近幾步,傲然道︰「也是法家主事。」
墨平目瞪口呆,愣了片刻才道︰「法……法家主事?你真的當上了法家主事?!」
韓機道︰「此事令你感到如此不可置信麼?」
「這……倒也不是不可置信……只是……」墨平結結巴巴地續不下去。
還是韓機道︰「你和李儷還住在這里?」
墨平點了點頭。
韓機道︰「我們不如去李儷家坐坐,你不是很想知道過去三年中我經歷了些什麼事麼?」
墨平道︰「嗯,好啊。」
兩人並肩向樹林外走去。墨平心中雖有無數疑問,卻不知從何問起,韓機也默不作聲,這難堪的沉默直到兩人走到李儷家大門外才被打破。
來開門的李儷看到韓機,其驚訝不下于墨平。不過很快,三人便在客廳里坐定︰墨平和李儷坐在沙發上,韓機正襟危坐在他們對過的地板上。
李儷見他們之間的氣氛有些尷尬,便笑道︰「韓機,你回去了這麼久,又不習慣坐沙發了嗎?」
韓機點點頭,道︰「你們近況如何?」
李儷便把這里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
韓機听完後,道︰「你們過得挺愜意啊。」他看了一眼墨平,道︰「下面就讓我來講講我的經歷吧。」
三年前,當他隨若愚回到桃源首陽山頂時,他們走下石盤,墨平制作的木鳥映入了眼簾。
韓機走到木鳥前。由于制作時間急促,這只木鳥造得並不精致,但還是充分體現了墨平的天賦。看著這件昔日伙伴的手工制品,當初與墨平相識、共同潛入稷下學宮參加青綬考試、誤打誤撞進入外世、在孤兒院對陣李從周……一幕幕往事從他腦海掠過。
若愚看著他佇立在木鳥前的背影,悠悠道︰「和好友分道揚鑣,後悔嗎?」
韓機轉過身來,銳利的目光直視著他︰「如果好友成為我前進道路上的障礙,那他就不再是我的好友!」
若愚贊賞地點點頭,道︰「很好。你去法家吧,我留在稷下學宮。要是你需要幫助,可以隨時來找我。」
韓機道︰「好。」
他們就此分別。幾天後,韓機騎著若愚給他的馬,進入了法家主城。
經過一番打听,他了解到了目前法家統治層的現狀︰主事韓央已在位多年,他依仗的第一位下屬名叫韓清,位居「襄理」之職,相當于史書中提到的「丞相」或「宰相」。韓清的名聲很不錯,韓機決定先去上門拜訪他。
遞交了履歷後,韓機順利地得到了法家襄理本人的接待。
韓清已七十多歲,但相貌清 ,看人的眼光仍舊銳利。一席話的功夫,他已認定韓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于是爽快地答應會向主事舉薦他。
韓機回到旅店等待消息。三天後,韓清不無遺憾地通知他,主事已知道他的情況,但鑒于他缺乏經驗,決定先派他去管理一個小村子。
韓機並不感到沮喪,而是欣然領命赴任。
那個村子確實很小,派去官員的主要職責是收取賦稅交給主家。
韓機兢兢業業地在那里干了一年。到第二年年底上交賦稅的時候,韓清收到各地賦稅的清單,不由愣住了︰韓機負責的那個小村子竟排在單子的首位,且超出其他地方一大截。
韓清沒有耽擱,立即將清單呈交給了法家主事。這一次,韓機得到了在法家朝會上覲見主事的機會。
端坐大殿中間的法家主事韓央剛過花甲之年,他的屬下分列兩邊坐定。等韓機一絲不苟地行禮完畢,韓央注視著這個少年,道︰「年輕人,你就是韓機?」
韓機道︰「是。」
韓央瞄了一眼手中的賦稅清單,道︰「今年你們村子交了這麼多賦稅?」
韓機繼續不卑不亢道︰「是。」
一旁的韓清插話道︰「啟稟主事,屬下已親自到村里核實過,確實無誤。」
韓央「唔」了一聲,將單子放到案幾上,道︰「年輕人,你是怎麼做到的?」
韓機道︰「屬下只是依據先人舊法。」
「哦?」韓央道,「說來听听。」
韓機道︰「屬下曾在稷下學宮中研讀先人著作,其中講到御民之術,歸結起來不過四個字︰‘賞罰分明’。屬下初到所轄村落時,發現村民十分懶散,每日不過勞作片時,其余閑暇便休憩玩耍。屬下到任後,先依各家人口、田地多少,劃定每年需上繳賦稅,多繳者賞,繳不滿者罰。到了年底,便依規收繳,當眾賞罰。如此一來,有心上進者自然勤勉,碌碌之輩也不敢偷懶,唯恐受罰,因此收上來的賦稅遠高于去年。」
韓央凝神片刻,道︰「賞罰分明……很好。」他轉頭向韓清道︰「依你看,該提拔這年輕人擔任什麼職位?」
韓清起立道︰「依屬下看來,如此青年才俊,宜授予‘副襄理’之職。」
此言一出,堂上眾人除了韓央,皆是一驚。只因副襄理在法家已是除了襄理之外,最高的官職了。此時韓清說要授予眼前這個首次覲見主事的少年如此重要的職位,未免令人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