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采閣是一座青瓦白牆的小樓,推門而入,里面的桌椅按七星方位布局,略靠右側是帶有淺棕木紋的木制樓梯,整個空間簡潔素雅,並無風塵之氣。靠近櫃台旁開著扇月洞門,掛著素色珠簾,隱隱約約看不清楚,有曲徑通幽之意。
掀開這珠簾,里面竟是一個偌大的景園。亭台零落,楊柳依依,花木扶疏間自由一番清雅之意。轉過幾道回廊,便有裊裊歌聲傳來,江南水鄉特有的甜美嗓音在荷花池上方飄飄浮浮,令人的心也蕩起來。池的中央是一個四角方亭,亭柱上墨跡淋灕,上書清風又綠池中水,芙蓉當面柳如眉。
蘇笙站在四角方亭中,手扶著廊欄,她遠眺著圍繞在湖周的成排柳樹,瑩瑩美目中閃過冷意。柳樹姿態柔弱,取「挽客」之意。而這具身體的前主就是因為誓死不願接客而淪落到現在的下場。如果任環采閣的鴇母為她決定命運,也就只有零落成泥的下場!思及此,她手指緊扣廊欄,目中閃過決然之色。
是夜。
環采閣燈火通明與外面黑若墨般的夜色格格不入,原本素雅的室內此刻也特意裝扮一番,雅靡之氣十足。
珠簾外的景園里,擺滿了酒桌,上面盛滿了琳瑯滿目的時令水果和美酒糕點。听說今晚是永樂坊新倌登台表演,不少個貪鮮的客人都一擲千金,只為一瞧這新倌的模樣。而二樓的一個臥房里,蘇笙正對著銅鏡慵懶地執筆描眉。娥眉薄掃青黛,一雙眼含波生媚,晶瑩得仿佛要滴出水,精秀的鼻梁下是一張圓潤的櫻紅小嘴,一旁的芍藥看著精心打扮後的自家主子,露出滿意而驕傲的神色。
片刻後,她頭頂錐髻,插著一根翡翠碧玉簪。簪花上瓖著一顆梅花樣式的紅色石榴石,發間一點雪中梅,卻見美人如玉。蘇笙晃了晃手臂,臂上一串臂飾伶仃作響,清脆悅耳。
景園中的客人只覺眼前一陣眩暈,一個身著月白蝶紋束衣的女子已亭亭立于高亭之上清風之中。四周忽而暗了許多,只在小亭周圍點了些蠟燭。那女子容顏辨別不清,大家都望著她,只看見淡淡月光照得她一身白衣灼灼。
她手持琵琶蓮步輕移,信手拂過琴弦奏起嘈切妙音。揚手抬步且快且慢,快時能見裙裾飛揚,于暗夜中劃過驚鴻之影,慢來但觀美人俯臉低眉,在涼風中不勝嬌羞。而翩然起舞間,琵琶錚錚從未斷過。
「妙哉!」驃騎將軍府少將軍王顏大聲叫好。
「的確美。」江淮度支使嫡長子靳非復望著台上的倩影。「只是如果她的本事僅限于此……」他微扯唇角,搖了搖頭。
似是在應和他的話,蘇笙突然轉身竟一把將琵琶背在身後,她微閉上眼,仔細地感受臉側拂過的輕風,腳下緩緩流動的湖水,周遭的一切仿佛在瞬間潮水般褪去,她仰起線條優美的下頜,反指回撥。
底下眾人屏住了呼吸。眾所周知,國寺壽寧寺主持玄明是本朝赫赫有名的丹青妙手,他所繪的古時傳說中的一對姐妹,姐姐長歌善反彈琵琶,妹妹飛天善作水袖舞。二女皆是美若天仙,于畫中縴毫畢現,栩栩如生。然反彈琵琶難度太大,想借此打響名頭的青樓女子無一不以失敗告終,而水袖舞柔極韌極,又稱「掌上舞」,亦是極難領悟其要領。
如今這新倌竟能重現長歌當年琵琶反彈的神技,且琴聲錚錚有鐵戈之音,當真難得!
大家如痴如醉地欣賞著,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那玉立婷婷的白衣女子。
卻見蘇笙一曲罷,將琵琶放在腳邊,輕輕踢開的同時雙臂輕甩褪下臂飾,折好的水袖迎風劃開,撫過她的面龐,美人折縴腰以微步,呈皓腕于廣袖,開合遮掩間,說不盡的寫意風流。
「是飛天的掌上舞……」靳非復情不自禁地開口。
眾人都睜圓了眼楮,緊緊追隨著那道夢幻般朦朧的身影。
突然淒冷的簫聲漸起,蘇笙的動作慢下來,她揚起的手臂如同藤蔓,張開的五指如同蓮花,卻在漸漸凋謝、合攏。
一個顫音,她在這這悠長的回韻里雙膝跪地,緩緩向後折腰,寬闊而飄逸的廣袖最後向兩側一展一劃,舞終。
任誰也沒有想到這樣優美動人的舞蹈竟然以悲涼的姿勢收尾。
長姐長歌叛逆絢爛、幼妹飛天柔弱典雅卻因墜入情網賠上了自己的一生。蘇笙將兩姐妹的獨門舞蹈信手拈來,其神韻淋灕盡致簡直猶如她們再世。
一舞盡,台下的王顏直愣愣地望著那亭中倩影,喃喃自語︰「她叫什麼?」只是眾人都仿若魔怔了般,四周鴉雀無聲。
待眾人反應過來,叫好聲轟然響徹于湖面之上時,那亭中佳人的身影早已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