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笙一路安靜地往閨房處走,她前世有過舞蹈底子,這身體的前身也彈得一手好琵琶,這才成就了今日這場演出,看眾人反應算是成功了,她暗自松了口氣。
然而這口氣卻又在進門的時候提了起來。她掀簾而入時,看到的是芍藥略帶慌張的面容。
難道是鴇母來了?蘇笙眼角閃過冷色,不過這在她的意料之中,這一場舞下來她的身價恐怕漲了不少吧?她嘴角噙著溫婉的笑,緩緩步入房間,轉過屏風,施施然地向內望去,卻在下一刻僵住了。
剛才那屏風內若隱若現的身影竟是個男人!
蘇笙首先對上的是男人的一雙微微上挑的鳳眸,這樣天生風流的眼形卻擁有著純黑到幽深的瞳仁,那是從無邊虛無中漫淹而上的黑暗。而他的臉龐卻是白玉無瑕,微微翹起的唇將他眼眸的暗色遮掩,這樣極白而又極黑的反差在他身上悍然踫撞出令人炫目的豐神俊朗。這樣的男人,一個眼神便是一段暗香風流。
蘇笙乍遇上這樣的眼神,卻是不受控制地渾身顫抖起來。她極力保持冷靜自持,可內心深處傳來的是一陣強過一陣的恐慌。蘇笙努力回憶在哪里見過這男人,腦海中閃過隱約模糊的片段,鴇母羅蘭殷勤諂媚的臉……年輕男人唇邊微涼的笑……還有女子挺直的脊梁和擲地有聲的話語……
蘇笙睜大了眼,這是原主的情感在作祟!而眼前這位便是半月前原主拒接的客人。
淮南世子,裴璁(cong一聲)。
裴璁輕聲一笑,從榻上起身,他輕袍緩帶,漫步渡前的姿態像是悠閑的走在自家後花園,而欺身上前的速度卻是一點不慢。
「卿卿這幾日不見倒是長了幾分真本事。」他抬手扶上蘇笙玉潤的下巴,摩挲了幾回,忽的大力捏住一把抬起。
蘇笙吃痛被迫抬頭,眼中卻是冷光閃爍。
她這一抬頭便生生將自己一張俏臉送到裴璁眼前,兩人抵額相貼,眼神相對。蘇笙能看到他白玉般挺直的鼻梁和長而直的黑睫毛。她心跳不覺亂了幾分,卻分不清是她自己的感覺還是前主。只得強自冷聲道︰「卿卿乃是夫妻間的愛稱,還請世子自重。」
裴璁微微一笑,毫不介意,「卿卿與我之間的情意,不是夫妻,勝似夫妻。」
蘇笙瞪著這無恥的男人,半月前剛被拒絕一次,這樣的話也真虧他說得出口!前世里蘇笙從未與男人這般親密接觸過,一時又羞又惱,霞飛雙頰,說不出的可人。
裴璁深深地望著蘇笙,眸色轉深,兩人之間無言,蘇笙卻感覺氣氛正微妙的變化著。
這時傳來輕輕地叩門聲,裴璁一皺眉,放開手,有些不悅的揚聲道︰「進。」便有一小廝匆匆而入,在裴璁耳邊低語幾句。
裴璁眉頭皺得更深了,他看向蘇笙,「我今日有事,先走了。」蘇笙低低的應了一聲,沒有半點挽留的意思,裴璁心中微有不悅,也沒再說什麼,寬袍一甩,人已走出門外。
轉過一段回廊迎面而來的鴇母揮帕而笑︰「世子爺怎麼這麼快出來了?姑娘惹您生氣了?」
裴璁毫不吝嗇地展現他迷人的微笑︰「這倒不是,今兒興致不高。」
他寒暄幾句便走出環采閣,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半響裴璁一曬。
不過是個青樓女子。
他的眼神冷漠而高遠,像是天邊的寒星遙不可及。
卻說鴇母一路走進蘇笙的閨房,乍一對上的便是蘇笙郁怒的雙眸。她一愣,再望去蘇笙已恢復常態,臉上掛著盈盈的笑意。
鴇母能經營得起偌大的環采閣自然非等閑之輩,她前後一聯想還有什麼是不明白的?她嬌笑︰「我的女兒啊可萬萬不能與世子爺置氣!」「我曉得了。」蘇笙快速接過話,「那人的風流與喜怒無常是整個帝京皆知的事,我又何必趕著去做飛天那樣的傷心人。」她低眉垂目,一派心神俱在的模樣。
鴇母點了點頭,神情滿意,「你這一舞出去打響名頭,過不了幾日,便是花神節,到時候好好表演當上花魁,那全帝京的年輕公子們隨你挑陪你小登科!」調笑了幾句,鴇母的身影漸漸轉過門外。
蘇笙的臉色這才徹底沉下來。小登科是當地俗語,大登科金榜題名,小登科洞房花燭,這是蘇笙現在最煩心的事。
腦海中不斷浮現出半月前的記憶,那份來自原主的恐懼和蘇笙自己的惱怒交織在一起,仿佛蛛網纏住那飛蛾,動彈不得掙月兌不開。
她嘆了一聲,而後卻又自嘲一笑︰「何必煩惱?」
「芍藥,燒水洗漱然後服侍我就寢。」她懶懶地說道。
蕭伯候府。
蕭伯候此時正執筆伏案疾書。房門突然有規律地響了三下。「進來。」他喚到。
一個僮子走進來,伏在他耳邊說︰「爺,淮南王已在京中有所動作。」他筆尖一頓,一個墨點迅速洇開。他不管,放下毛筆。細長的手把那張紙折了三折,塞進腰邊掛著的一把白玉簫內。
「卓勺。」
「爺有何吩咐?」那被喚作卓勺的小僮答到。
「靳非復現在已在帝京,你傳我口信,便說花神節那日,我要與他在環采閣一敘。」他微一沉吟,說︰「你現在便去。」那小僮應了一聲,身影便消失在月下。
蕭伯候卓子越沉著眉,手指有一下沒一下敲在面前的案上。
這世界上最莫名其妙的事,莫過于你睡得正熟,然後被一陣又一陣的對準你開炮的吵鬧聲折騰醒。蘇笙正如上述,被一陣又一陣的女聲吵了起來。她隱約听到一些污穢的粗鄙俚語,其中夾雜著她的名字(這具身體的原主和現在女主的名字是一樣的),蘇笙冷然一笑,並不多加理會。
倒是芍藥,站在門口非得跟那些女人辯駁,回來時神色不愉。
「姑娘,那些女人就是嫉妒你才罵得那麼難听!你也不管管!」
「她們愛罵就罵去,狗咬了你,你難道反咬狗一口嗎?」蘇笙微微一笑,語氣像是在說笑。
「可……」芍藥語塞。
「記住,沒人值得你生氣,值得你生氣的人總是不忍你生氣。」她目光真誠地看向芍藥,發自肺腑地說。前世就是這樣,容易生氣容易計較,過得那般不自在。既然再世為人,她絕不重蹈覆轍。
就這麼過了段安穩又鬧騰的日子。這期間,蘇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專心練習自己的琵琶。這倒是讓芍藥都心疼她--看著心都疼啊,蘇笙一雙女敕蔥玉手上的指甲本來就不長,練習後就劈了三四根,芍藥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也無濟于事。倒是蘇笙那日反彈琵琶和「掌上舞」的名聲,在帝京中廣為流傳,只可惜那日雖是她初登台但她並未透露名姓。
轉眼,便到了花神節。大街上處處張燈結彩,小販和攤位擠佔了道路兩旁,所謂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的景象大抵如此。
環采閣內的奢華甚于街道的熱鬧︰因為是花神節的緣故,各個桌子都擺上了一枝鮮艷翠紅的國花牡丹。大廳正中是個圓形舞台,白話說出來直徑約莫十五米。而旁側的樓梯上纏滿了紅色輕紗,梯面上鋪滿花瓣。而最令人陶醉的,莫過于滿廳的花香。
幾個表演的姑娘聚在一個雅間內,有的調著弦,有的擦拭著劍。看她們這架勢,似是攢足了勁奪今日的花魁之位。再看那上屆花魁柳如煙,她一襲艷紅裙裝,絲毫不俗,反而襯得她嬌白的肌膚更加細女敕,烏黑的發間插著一根碧玉簪,那是一朵純白的皎月蘭形狀。臉上的妝容清淡且精致,嫣紅的小嘴和晶亮若水的雙眸再配上巴掌大的瓜子臉,若說傾國傾城是絕不為過。
雖說今日是比賽,可一旁的蘇笙卻悠閑得過頭。她今日只著了一身藍色裙裝,著左肩肩頭,女敕滑的肩頭上勾畫著銀白的梅花,發尾用一根藍綢束起,眼角處勾畫後微微上揚。她抱著琵琶靜坐在角落,偶爾輕撥一下弦或是半掩嘴角打個哈欠。柳如煙眼梢睨著她,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心忖道︰「就這樣的人也配選花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