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新境未必新氣象
雲姑姑穿著雲雁紋錦滾寬黛青領口對襟常服,頭戴素銀花卉紋絲發簪,她緩緩行走的姿態像一朵隨風搖曳的蓮花,優雅而風姿外放。
蘇笙乍見她這身裝扮,卻是抽了抽嘴角,這還不到兩個時辰呢,這女人居然又換了一身衣服……
蘇笙本質上是隨遇而安的一個人,想要擺月兌青樓出身的最重要的原因也無非是作為現代人的自尊使然。卓子越大約也是發覺並利用這件事,蘇笙自然從善如流。她不知道該不該將希望寄托在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身上,更何況那還是個男人,但現在想來,她的處境的改變全是多虧了卓子越,這步棋想來沒有走錯。
蘇笙一番思慮間,雲姑姑已經走過她身邊並坐下了,蘇笙不慌不忙,隨著紫檀木制的方桌站起行了一個晚輩見過長輩的禮節,口道︰「雲充使安。」
雲姑姑面上閃過些許詫異神色,本以為蕭伯侯親自送來的人定是飛揚跋扈之輩,卻不想如今見來也算有禮,她心中不滿和輕視消退了些,緩和了臉色,道︰「坐吧。」
蘇笙微微欠身,坐在了方桌一側。雲姑姑靜靜瞧著她,話音一轉︰「我姓雲名薇。是雲韶府的總統領使,今後你喚我雲姑姑便可。我們府內,每日都有固定作息,辰時是我們」朝食「之時,早飯過後便開始練習,每幾位姑娘會由同一個教坊使帶領練習。待到申時,便是第二頓飯,這是」哺食「之時。酉時之後可以休息、隨意安排活動,但是亥時必須在自己的房內,除了出恭等特殊情況不得再隨意進出流雲閣。會有專門的女官查寢,違反規定者會有相應的懲罰措施,嚴重者會逐出雲韶府。蘇姑娘既然是侯爺的人,想必也懂得一點規矩,這些話不必我再說第二遍吧?」她這問句,語氣雖是上揚的疑問語氣,卻是毋庸置疑,蘇笙听來別有深意。
她好歹名義上是蕭伯侯卓子越手下的人,不好惹出什麼麻煩,但同樣有這樣一層關系在別人就算來招惹她之前也要思量三分才是。蘇笙想著,微微乖順點頭,裝出溫和無害的純良樣子。
眼前的女子半點不耐也沒有,和那些掌握些許教坊俗樂便自以為傲的女人相比確實好上不少,雲姑姑有些不解也有遺憾,本以為可以因此將她逐出,這麼一個花魁怎麼想來都不招她喜歡。現在想來,蕭伯侯聖眷優渥,為人也在朝中極有口碑,以他的思量,應該也不會送一個花瓶來。這樣一想,雲姑姑對蘇笙的態度又緩和兩分。
蘇笙看雲姑姑半天不語,小聲輕喚︰「雲姑姑?」
雲姑姑回神,站起身來,整頓斂容。她終于露出了一個真心的笑,回以蘇笙︰「每月的十五是我親自授課,你好好表現,每一位被我挑中的姑娘都可以由我單獨教授。」她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留下蘇笙在原地思慮著她最後這句話中話。
因為是新人第一天入駐,蘇笙免去了一天的教習。她在府內到處逛游,瞧著這美好景致心情也甚是不錯,擺月兌青樓脂粉味的感覺和聞著這種清雅竹松的妙趣真是無法比擬。芍藥走在一旁,也新鮮不免四處瞧望。蘇笙看她新奇模樣,有點想笑,她開口問道︰「從來沒見過這種景象麼?」
芍藥頓了一頓,停下腳步。蘇笙疑惑身邊沒人,回頭看去。
芍藥呆呆愣在那,半響後,她的眼眶居然濕潤了,哽咽道︰「我從小父母早亡,被撫養我的舅舅賣進青樓。鴇母羅蘭看我年齡太小長相也不出眾,就讓我當了個丫鬟。我沒見過這麼好看的地方,我……」她最後的聲音分辨不清,有些模糊亦有些澀味。
蘇笙略帶震驚,她從沒想到芍藥竟會有這樣不堪的遭遇,她生活在現代即使不幸福也或許比這個時代的女人們有自尊吧,知道什麼是人格什麼是必須維護的。蘇笙忽然不再言語,望著流雲閣的美景靜靜出了會神,半響釋然一笑,上前挽起芍藥的胳膊,向前方的人工小湖走去。芍藥望著旁側抓著她胳膊的蘇笙,眼淚硬是沒有留下,就這麼掛在眼眶,心里卻熱烘烘的,像是被燻過。
芍藥這樣微暖的心情一直保持到了第二天,次日是女官們教習蘇笙的第一天,芍藥陪蘇笙用過飯後便早早來到騰雲閣等候,她正瞧著閣內陳設的各類名琴,耳邊便傳來女子裙裾摩挲的聲音,蘇笙側目,一個身穿銀紋繡白蝶度花裙的年輕女子蓮步微挪而來,她走路的姿態沒有雲姑姑的婀娜風姿,卻也有一番楚楚動人的氣韻,想來這便是教習姑姑了,出于禮節,蘇笙對著這位姑姑一禮,這位姑姑並不多話,只是自稱姓徐,各位姑姑有不同的性格也是情理之中,蘇笙便也不再多言,跟著她走到一架焦尾琴前,徐姑姑示意蘇笙坐在她對面,她自己則是閉目半刻,不多會兒,古琴深厚而又柔和清脆的聲音徐徐響起。
那箏音聲听起來或纏綿悲切,或泉水叮咚,或如走馬搖鈴。它的余音長短適中,最富于表現莊重古樸的抒情樂曲。有如橋下潺潺的流水,孤鴻飛過時的幾聲清啼,以及易安的婉婉嘆息;有如看薛濤的浣花小箋,看一朵淡淡的蘭花,靜靜的開放在遙遠的夜空;又恰似那一樹紫丁香的繽紛。蘇笙竟也不知不覺的閉目,仿佛置身于一地落英繽紛之中,呼吸說不出的順暢,唇角也漸漸上揚起來。蘇軾所說的「多景樓上彈神曲,欲斷哀弦再三促。江妃出听霧雨愁,白浪翻空動浮玉。」現在便是蘇笙心情的真實寫照了,前身為環采閣第一人,在琴藝一道造詣亦是很高,可是與這位徐姑姑比起來,確實相差甚遠。隨著彈弦的姿勢,蘇笙手指在空中輕輕做出按抑挑撥的指法來,一時已入忘我之境。一刻鐘後,蘇生徐徐睜眼,眼前的焦尾琴靜靜架在那里,余音裊裊,不絕如縷,而又哪里有徐姑姑的身影呢?
這位徐姑姑話雖不多,但可以看得出她是在用心教導蘇笙,沒有將自己感情揉入的琴聲又怎能奢望感動他人?這短短半個時辰蘇笙可謂受益良多,她也不再多想,再次回味起那琴音。
她不知道的是,早已走出騰雲閣的徐姑姑,此時正遠眺向騰雲閣的方向,眼中便掠過一抹復雜莫名的神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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