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哀家忽視了容華的身子才是。幸而今日得蘇貴姬稟報,哀家方知悉。怎麼不喚個太醫瞧瞧,可是下人伺候不周?」太後收手,語調雖輕緩,末尾這句卻是重的。
「嬪妾謝太後掛念,回太後的話,嬪妾的身子素來如此,歇幾日,也就大安了。」郝容華恭敬地回道,蜷縮在廣袖下的手卻不自禁地開始瑟瑟發抖。
「郝妹妹怎麼能這麼說,小病也是病,萬一有什麼好歹,豈不讓皇上擔憂?」蘇貴姬在旁關切地道。
「難為容華這般賢淑,但若有病不找太醫診治,萬一有些什麼,皇上卻是要怪哀家失察的。」太後刻意加重最後兩字的發音,只將郝容華攙到床榻旁坐定,語峰一轉,喚道,「王院判何在?」
「微臣在。」王院判躬身從殿外進來。
「郝容華玉體染恙,你好生替郝容華診脈,不得有誤。」太後不容郝容華推辭,示意一旁宮女將絲帕覆于郝容華的手腕之上。
在王院判診脈時,郝容華的臉色一片蒼白,而王院判的神色在須臾後,也做不到平靜。
太後坐于軒椅上,蘇貴姬在旁執著紈扇稍稍遮面,掩去唇邊難以抑制的一抹冷笑。
診完,王院判幾步行至太後跟前,躬身跪下︰
「微臣恭喜太後,容華娘娘是喜脈,娘娘已有兩個月身孕了。」
「什麼?」未待太後說話,倒是蘇貴姬驚乍地反問出這兩字。
「蘇貴姬,如此驚乍,成何體統。」太後淡淡地數落。
「這,怎麼可能呢。」蘇貴姬欲言又止,眼神卻是犀利地掃過郝容華蒼白的臉,俯低身子,依在太後耳邊,細細道,「在王府時,皇上除了偶爾來嬪妾的房中,卻是有大半年,沒有去過郝妹妹房中了呢。」
這一語的意味自然是清楚的。
既然在王府時西陵夙未去,入宮後,恰逢守孝之期,更沒翻過郝容華的牌子,這身孕從何而來呢。
「不過,或者是皇上召了郝妹妹,沒讓嬪妾知道,也未可知。」蘇貴姬又添了這一句,只將這話說得滴水不漏。
「放肆,皇上做什麼,豈是都要讓你知道的?」太後斥道,「這事,哀家自會去問皇上。」
太後驟然站起,一字一句道︰
「今日之事,在沒有確定前,誰膽敢亂嚼舌頭說了出去,定重懲不怠!」
一室宮女諾聲跪下間,蘇貴姬縱面露不悅,只能一並俯身。
王院判顯然意識到什麼,額際滲出豆大的汗珠,才要跪下,旦听得有宮女驚呼一聲︰
「娘娘!」
郝容華身子一癱,已暈厥在床榻上……
她支起身子,並不去關注喧嘩聲的由來,只揉了下手臂,果然還是受傷的那處手臂使不上力。
而這支舞,不僅需要柔韌,亦是需要臂力的維系。
「何必逞強呢?」
不算陌生的聲音在殿內響起,不用循聲望去,就知道定是那人。
那個戴著面具,自那一日後,有一段時間沒有出現在她眼前的人,在距離獻藝還有兩日時,終還是出現了。
「簫曲吹得還是可以的。只是這舞,你這樣跳,再練一年,都注定是失敗的。」他輕飄飄地說完這句話,青色的衫袍映現在她的眼前。
雖然在這殿內,她不分晝夜的苦練,但,確實如他所說。眼看還有兩日,這支舞的**處,她仍始終旋不過三個圈子,就會跌下。
如此,自然是失敗的。
沒有等她回話,實際上,他也知道她是不會理他的,他的手突然覆上她的手腕,她一掙,卻是徒勞的。
他已帶著她往舞柱上飛去︰
「其實,這舞並非全靠臂力,就如同這絲帶看似柔軟,若以柔力覆住,它同樣能借力給你。」他低聲道,手勢一揮,垂掛在梁上的絲帶其中一條,已然握于他的掌中,他就勢一緊,身子恰借著這股力,比女子還要輕盈地往舞柱上飛繞,竟是把她一直無法跳出來的那段巧妙地旋了過去。
「你當然可以。」她嘟囔出這句,縱輕,卻是清晰地落進他的耳中,只這一聲,讓他的身形在空中滯了下。
他回眸凝視她,她臉上的神情不再清冷,帶著一抹連她自個都沒發現的嗔意,在滿殿的燭影曳華間,竟是讓他一滯。
或許是他凝視的時間太長,她意識到失言,周身仍是籠起清冷的氣息,手只執起最近的一條絲帶,照他說的,以柔力縛住絲帶,身子輕盈地一躍間,掙月兌他的相環。
他身形微動,逼近她︰
「你若想要兩日後成功吸引他,就不要再拒絕我給你的幫助。不然,你該請清楚,你根本不可能在壽誕當日跳出這支鳳闕簫舞。」
她執住絲帶的手一怔,他,也知道這支舞。
是啊,連她都能查到,他又豈會不知呢。
可,對于這所謂的幫助,她該信麼?
他的手執上她的絲帶︰
「相信一個人,並不會太難,你當初不就是因為那個蠢女人說信你,就這樣義無反顧去救了她?為什麼信我,就這麼難呢?如果是由于第一次我的逾矩,我可以道歉。」
她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句話。
難道,她真的仍耿耿于懷那一次水下的——
但,在她以為他是西陵夙時,她並沒有對那一幕耿耿于懷呀。
或者該說,她對西陵夙始終是有些不同的。
不,如果是,也僅是源于,她是太後賜給西陵夙的女人,潛意識里,她必須去習慣他罷了。
找到這樣合適的借口,她輕輕抒出一口氣,手卻不自禁地放松那條絲帶,意識到不好時,他已攬住她的身子,當他手心的溫暖熨帖在她縴細的腰際,她竟會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隱隱約約間,仿似有飄渺的聲音在低低訴說︰
「你想要什麼,我都會幫你去得到……」
回眸對上那張沒有五官和表情的面具,卻依舊是看不透任何東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