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睜開眼時,初九只看到一片混沌。
這混沌是一片濁濁白霧里隱隱透著的點點希望微光又被層層疊疊的霧氣遮掩掉的絕望,是四望無人遙听無音的困惑和無措,是不見前塵難知後路的焦慮和不安。
記憶里最後一幕,是她開槍擊斃目標後迎面撲來的**火光,鋪天蓋地的灼燒著周身的一切,包括她自己。
這種程度的爆炸,她不是應該尸骨無存了嗎?怎麼還會有意識?
初九眸底掠過一抹暗色。
她現在既沒有痛感,也看不出自己身在何處,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艱難地撐著身子想要坐起,卻在手用力的同時身體驟然一輕,然後飄搖著飛到了半空中,懸浮著。初九悚然一驚,還來不及思考,又覺一股巨力從四面八方襲來,肆虐著將她卷走。
眼前白光如電,撕裂混沌,拭淨蒼穹,她恍惚間看到星辰綴滿天幕。
可還沒容她弄清楚眼下自己的處境,無盡的疲憊感便由心底而生,涌向四肢百骸,初九無奈,只得用力咬了下舌尖,才得以維持神智的清醒。
這才感覺出自己不僅喪失了行動力,身體還在不停的顛簸著,耳邊,一道沉重的呼吸聲如風箱般轟鳴。
雙眸一凜,淡漠的眸底波瀾微動。
忽然。額間點下一滴溫熱,沿著眼角滑至臉頰,又滑到唇邊。初九輕輕一舌忝,眸色漸深。
是血。
仿佛為了讓她明了自己的處境有多危險,周圍又次第響起幾道追逐的腳步聲,迅疾有序,暗藏殺機!
濃稠夜色下,一抹凜然無畏的身影正懷抱襁褓,向著杳不可知的未來跋涉而來!想到宗主的囑托,女子抱著懷中嬰兒的手不由緊了緊,心中的滿腔悲憤被死死地壓制住,無論此刻她多麼想為死去的兄弟姐妹們報仇,她都不能棄這嬰兒于不顧,讓他們的犧牲變得毫無價值!
哪怕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也定要將這孩子送到安全的地方,如此,才不辜負娘娘的期望,宗主的囑托。
空著的右手一抖,幾把飛鏢已然在手,女子頭微側,手臂一震,寒光飛射著散向幾個方位,暗夜里傳來幾聲悶哼。
飛奔的腳步不停,女子騰身攀上一棵樹,足尖輕點,落到另一棵樹上,身影流光般穿梭。她的氣力雖然漸漸枯竭,一雙眸子卻越發明亮。
快了,就快到了。
只要進入雪原,自有人會來接應,到那時,確保了這孩子的安全,她便即刻回返,與這幫王八羔子,同歸于盡!
女子驀地駐足。
手掌一翻,一把短匕立現掌中。眼風掃過四周,一步步試探著前行。
一步。
兩步。
三步。
第三步剛剛落下,女子立時感到不對,顧不得多想,調動起全身內力飛身而起!
與此同時,女子周圍幾米遠的幾處草地同時掀動,碎土亂濺如雨,織成密密的遮蔽,在女子惶然四顧的時候,幾柄長劍閃著寒芒向女子周身的幾處大穴刺去!
女子眼底一沉,卻沒有懼怕神色,只是神思急轉,破釜沉舟的一咬牙,向左邊來勢最快的一柄劍撞去。
左臂劇痛,一瞬失了力氣,懷里的孩子堪堪掉落,僅靠綁著襁褓的布帶險險掛在身上。
短匕出手的同時,女子變掌為爪,微一矮身避過長劍,掏向右側那人的心口。
一腳微側,鞋尖探出一點寒芒,後踢,直擊身後那人喉嚨。
一系列動作干脆利落,眨眼完成,凜冽的殺機震落天上幾顆星斗。
碎土撲簌落下,重歸大地。
夜色恢復靜謐。風平浪靜。
沒有殺機,沒有風。
只有那女子懷抱著小小的嬰兒,站在三具尸體中間,喘息不定。
而後,她隨手拾起一柄長劍,緊緊握在掌心,望了望來路,轉身,面無表情的繼續趕路。
廣袤夜空下,女子一身黑衣,向著遙遠的北方不停的奔去,奔去,生命中最後的一點意念仿佛就是沖破這令人窒息的黑夜,劈盡這源源不斷的阻礙。
抵達終點。
從黑夜,到黎明。
前面是一條幾米寬的溪流,流水涓涓。
女子凝神听了听身後,沒有追逐的動靜。她緩緩停下步子,站在溪邊,仔細看了看溪中,見是一片清澈,便小心的解下襁褓,放在自己腳邊,用手舀水清洗了一下臉上、手上的傷口,又喝了幾口,清流潤了干澀的喉嚨,甘甜清爽。
她看了看腳下的嬰孩,見這才出生幾日便遭巨變的孩子竟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楮一眨不眨的望著自己,心中一緩一暖,露出一抹柔和笑意。
但更多的,還是惋惜與同情。
本應出生即為東璃公主的小小嬰兒,卻在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晚便失去了自己的母親,而她的父親,非但對她沒有半分憐惜,反而在她降生的那一刻秘密下旨,要將這孩子立刻處死,對外宣稱是個死胎!
若不是娘娘早有預料,讓宗主事先布置好一切,只怕這孩子,現在已是葬送在皇權傾軋中的一抹亡魂。
女子眼中掠過一道寒光--當年他還不過是個被老皇帝冷落的皇子,無權無勢,真正是個光桿閑王。後來七王之亂爆發,東璃政局動蕩,秦玄珩自覺是個機會,不顧娘娘的勸阻陷入奪嫡斗爭,最終險些賠上性命,若不是娘娘為這狗皇帝殫精竭慮,謀劃布局,巧施妙計保住他的性命,又為他一步步鋪好通往那張人心白骨堆砌而成的龍椅的路,他又怎會有今日?
思及此,女子恨不得活撕了那狗皇帝,娘娘為他,自願墮于機謀濁淖,鎖于深深宮門,最後,卻落得「難產而死」、孤女垂危的下場!
一滴眼淚掉落在嬰兒的臉上,女子眼底卻干涸如枯井。她輕輕擦去孩子臉上的血跡,想起這孩子從出生到現在乖巧的連哭都沒哭過,又覺心中酸澀,想著也喂她些水,卻怕溪水太涼,傷了孩子,只得作罷。
抱起孩子,女子身形一縱,衣角翻飛間掠出很遠,慢慢消失了背影。
半晌。
微風拂過,一道頎長身影緩緩浮現在方才女子停留的地方。
男子白衣冷峻,散發負手,目光寒湛若有深意的望著那女子消失的方向,駐足而立。
很久以後,鋒利的唇角勾起一絲隱秘的笑意,靜而涼薄的眸底波濤迭起。
同日。
東璃皇帝秦玄珩頒布了一道舉國震驚的聖旨。
追封難產離世的淑妃莫氏為孝聖睿皇後,以皇後之儀入葬泰陵。
世人嘩然。
敬帝秦玄珩自前皇後孫氏逝世後再未立後,中宮之位空懸已久,十年來,後宮事宜皆是由賢妃慕容氏打理,所有人都以為若敬帝有意立後,必定屬意賢妃,卻不曾想,敬帝竟將象征著無上榮寵的皇後之位賜給了一直纏綿病榻且表面上並不得寵的淑妃。
然而,佳人已逝,恩愛泯滅,這冠絕天下的榮耀,也不過是一場遲來的追悔罷了。
紅顏凋零,暮秋微寒。
徒惹幾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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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寒假啦,小七終于殺回來啦,哈哈,剛查了成績,高數竟然沒有掛!新文開張,親們多多捧場啊,喜歡就麻煩親們殿下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