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雲微微一愣,自他離開長臨後,周家已有十年對自己不聞不問,情娘對當年騙自己的事情也沒個解釋;眼下他前腳才剛出鳳凰台,情娘後腳就找來了?
珠兒眼中露出一絲心疼,看了看衛雲,試探問道︰「姐姐……你是不是不想去?」
衛雲眸色一沉,扯了扯嘴角,抬頭平靜問道︰「去,為什麼不去?」
在鳳凰台的主堂中,圍著正中的雲石高台依舊坐著些散客,最東南角的一個雅間被珠簾隔開,情娘正立在珠簾後,看著梁風和王銘離開鳳凰台,周子亞緊隨其後,不動聲色的悄然跟上梁風和王銘,也出了鳳凰台,神情冷清又比往日更勝了幾分。
情娘半抓著珠簾躲在雅間中,青黛色的眉宇間籠罩上了一層憂愁︰少爺回到長臨城才不到一日,便找到了鳳凰台,有些事情……真的是攔也攔不住的。
正想著,身後的樓梯傳來「咚咚」的腳步聲,一雙金絲繡軟鞋帶著一襲水綠色長裙翩然而來,衛雲從二樓臥房的暗梯直接下到了一樓對應的雅間。
情娘看到衛雲,眼中露出一絲驚詫︰印象中情依仍舊是個稚氣未月兌的小丫頭,不想已出落得如此清麗月兌俗,十年不見,小丫頭竟月兌胎換骨到了自己都認不出的地步。
衛雲看到情娘,也同樣覺得有吃驚︰十年不見,情娘的容顏不見老卻,風華不但不減當年,甚至多了幾分當家主母的尊貴氣質——十年前周衍出事時,情娘為其奔波打點,此後周衍與情娘的感情便不一般;只是周子亞的娘親過世早,周衍只有周子亞一個嫡親骨肉,顧忌他的心思未曾續弦納妾,情娘也始終沒有去爭名分上的事情。
十年前在周府時,情娘曾待衛雲如生母;如今見面,二人卻明顯多了幾分隔閡。
情娘向衛雲福了福,上前柔聲道︰「雲姑娘,多年不見了
衛雲心中一凜,不卑不亢的向情娘曲膝福禮。
情娘微微嘆息了一聲道︰「原本有許多話想對你說,先去府上吧
衛雲點了點頭道︰「情管家有勞了!」
情娘眸中幾點淚光一閃,向衛雲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衛雲不緊不慢地還禮,隨著情娘出了鳳凰台。
門口仍舊停著那輛青白色的方頂馬車。
情娘揭開車簾,先向衛雲做了一個請的動作,衛雲還禮,上了馬車。
情娘隨後上了車,打下車簾,雙雙落座。
一切,恍如十年前情娘把衛雲帶出周府帶到鳳凰台的場景。
在車廂里沉寂了一會兒,情娘感慨道︰「十年一晃,你都出落成這麼漂亮的姑娘了!」
衛雲頓了一下,低著頭附和道︰「嗯,十年了,時間的確有些長
情娘有些尷尬,沉吟了一會問道︰「情依,你恨我麼?」
衛雲心中一動,手指也跟著輕輕顫抖了一下。
情依,多麼熟悉而陌生的名字。
叫這個名字時,自己仍在蘇家府邸的深深宅門中,無憂無慮的生活著。
父親蘇正清那時在蘇州當縣令已有十幾年,為官清廉正直,體恤下情,辦事明斷,深得民心,不曾想到有朝一日會因謀逆罪而落得滿門抄斬的下場。
母親王素兒出身書香門第,溫婉賢淑卻紅顏薄命,因為生自己而難產去世。
自己出生時正值暮春,听說父親蘇正清悵然抱自己在懷中,看著柳絮飄搖,想到自此與愛妻陰陽兩隔,不禁觸景傷情,潸然淚下,遂為自己取名「情依」,化自「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一句,以寄托對于愛妻的哀思。
自己原本還有一個哥哥,名叫蘇子榮,在自己兩歲時卻忽然離家,跟著一個瘋癲道長修習雲游去了;父親蘇正清為此傷心不已,自此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對自己疼愛有加且悉心栽培,因為在哥哥蘇子榮離開後,自己成了父親唯一留下的骨肉。
在那個濕冷的冬日以前,自己的生活原本是很幸福的。
衛雲晃了晃神,手指絞著衣帶,心中千萬種情緒一一涌動,最終都歸于平靜,垂眸應著情娘的問題︰「當年的情景,你有苦衷,我能理解,你也不用自責
情娘愕然抬眼看著衛雲,不曾想到情依說到當年的事情會如此平靜;原本以為她見到自己時會怨恨會發怒,如今竟一句質問也沒有,倒反弄得自己不知所措。
衛雲微微低著頭,心中原本一直想質問情娘的那個問題,在此刻真正見到她後卻怎麼也問不出來;當年為什麼騙自己去鳳凰台?誰讓她騙自己去的鳳凰台?許多問題憋了十年,早已在心底盤根錯節的生長,稍一牽動便疼得厲害。若問出自己不願意的答案,平白增添幾分傷心,倒不如什麼都不問,什麼都不知道算了。
情娘見衛雲的表情,心中越加難受,隨即眼眶一濕,拉住衛雲的手,聲音輕顫道︰「以後有什麼事情,你盡管與情娘說。在周府上,情娘還能說上幾句話的
衛雲微微扯了扯嘴角,點了點頭,屈身謝道︰「有勞情管家了!」
情娘一愣,隨即也自嘲的扯了扯嘴角,擺手說客氣。
接著兩人各自退回到座位上,一路無話。
約一刻鐘後,馬車停了下來。
情娘說了一句「到了」,已經揭開車簾,自己當先跳下馬車,隨後也接衛雲跳了下來。
衛雲下了車,抬眼去看,已經到了周府門口。
跟著情娘推門進去,熟悉的「一」字宗堂展現眼前,門口的匾額上寫著「忠孝仁慈」四個字,落筆的地方龍飛鳳舞地寫著「廣龍于周兄不惑之年生辰贈」。
衛雲的目光落在那匾額上,心中跟著一痛。
記得十年前周衍四十壽辰時正在牢中,朝野百官唯恐對周家避而不及,征南將軍木廣龍卻贈了那那個「忠孝仁慈」的贈匾來,以示不離不棄患難與共之情。
周家感恩,將本該懸掛祖宗親筆「祖訓」的宗堂題字,掛上了木將軍贈與的匾額。
去年,木將軍的小千金木容清與周子亞訂了親,周木兩家愈發親上加親了。
衛雲心中一黯,不禁有些說不出清的情緒。
低下頭去,跟著情娘,繞過宗堂,繼續往周府深處走去。
宗堂之後,再現一片空地,當中一片蘭花,有幾株衛雲昔日栽下的已經盛開。
蘭花接著南北兩閣︰北方為尊,周衍的居室深沉繁饒;南方為卑,周子亞的居室樸素低調,雕飾不多,黑白色調,是十年前自己常在的地方。
衛雲看到那閣,不禁觸景生情,想到那年冬日的離別情景來。
那年冬,匈奴來犯中原,他臨危受命,去了西北。
臨行那日,自己拼命拉住他的衣袖,從南閣一直追出,送出長臨城十里長亭。
他流淚抱住自己︰「情依,答應我,好好活下去
衛雲身體一顫,思緒拉回,眼楮已經濕潤。
情娘在南北兩閣間忽然停止,轉身對衛雲柔聲道︰「情依,老爺在北閣等你
衛雲眼楮微眯,抬眼看著那個深沉繁饒、神秘難測的北閣。
想當年周衍被御史大夫陳有良彈劾,父親蘇正清為報師恩,頂替了周衍謀反的罪名,落得蘇家上下十余口滿門抄斬;可周衍卻讓情娘把自己騙去了鳳凰台。
周老丞相,事隔十年,我們終于要再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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