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霧迷蒙,險峻的荒原,顯得更加詭異而蕭瑟。
冷風呼嘯,透著淡淡血腥味的瘴氣,從鼻孔深入體內的每一寸肌膚中,遼闊的黃泉之海將整個魔荒與外界阻斷開來,彎月如鉤,陰森的光芒,令人從心底滲出一絲不祥之感。
一陣劍芒閃過。
褚清言袖袍翩飛,緩緩落于殿中,隨手一甩。
只听見‘噗啪’一聲,青汐從他袖內拋出,在空中接連打了個幾個滾,然後結結實實地撞在了對面牆上,眼冒金星。
「這里是血煞魔宮,四周遍布結界,你不要妄想逃月兌。」
冷冷的聲音響起,青汐被撞得頭暈眼花,乍聞威脅,身體比大腦反應更快,當即跳竄起來,怒氣沖沖地朝他撲去。
褚清言面無表情地抬起手來,掌心冰稜浮現,灼灼寒氣,甚是逼人。
青汐猛地止住腳步。
鋒利的冰稜緊貼著鼻尖刺入地底,那光潔的冰面,倒映出一張抽搐的小臉,青汐縮著龍爪呆立當場,褚清言望著她︰
「是死是活,自己選擇。」
烏雲散去,流輝投落在他的臉上。
墨黑如水的長發,瘦削欣長的身形,一身淺藍色的玉帶仙袍,襯著那絕美涼薄的容顏,仿佛從丹青水墨中走出來般。
美得幾欲叫人窒息。
美人雖美,卻是個不好惹的主,青汐哆嗦著把尾巴小心翼翼地從冰稜尖上拔下來,眼見那人伸手過來,扭頭想溜,僵硬的身體卻無法挪動分毫。
褚清言一把抓起她,轉身向寢殿走去.
血煞宮位于魔荒月復地,懸浮于半空之中,上不連天,下不接地,周圍都是灰蒙蒙的霧氣。
由于長年不見天日,宮內陰冷異常,空蕩蕩的走廊盡頭被黑暗所籠罩,遠遠看上去就像妖獸張開的大嘴。
牆壁上每隔十步就嵌著一盞油燈,只不過那油燈里面點燃的並非豆油,而是綠慘慘的冥火。每當有人經過時,那些火焰便會形成猙獰可怖的鬼臉,惡作劇似地不停環繞在周圍,如果心理承受能力不佳,很可能被活活嚇死.
推開漆黑的石門,一條狹長的小道直通到底。
褚清言拎著她沿階而下,腳步聲在空曠的廊道中響起,由于石壁傳音,顯得越發清晰起來。或許是因為很少有人在這里居住的緣故,這里的溫度比起外面要低很多,盡管兩側都有火雀吐焰,青汐還是冷得直哆嗦。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突然開闊起來,一座巨大的宮殿出現在面前。
殿內並沒有多少擺設,只靠牆的地方安置了一張青岩砌成的石榻,榻上鋪了條薄被,連枕頭也沒有,旁邊另放了架案台,案上摞了幾本書和一只墨硯。
到處都流露出一股冷清的氣息.
褚清言丟下青汐,轉身向榻邊走去。
青汐跌落地上,就勢一個懶驢打滾化出人形,偷偷模模地從側門踱出去,還沒模到門邊,突然一個踉蹌,沒等她反應過來,就被人給拖了回去。
「我說過,在這里,你別想逃出去。」
脖子上的鎖鏈堅硬沉重,褚清言半倚在榻上,左手握著鎖鏈的另一端,披散著長發冷聲道︰「不要隨便挑戰我的耐性。」
低沉的聲音里,隱含警告。
他的十指骨節分明,白皙剔透,如最瑩美的寒玉。青汐看著那雙手,便覺得系住腦袋的脖子似乎有些不甚穩固,一股寒氣悠悠地順著脊背直往上爬.
見她瑟縮,褚清言亦不再多語,將鎖鏈扣在榻柱上︰「這里有我的法力庇護,平時不會有人進來,你最好安分點,不要給我耍什麼心機。」
說完,側過身子,背對著她,開始閉目休憩。
長夜漫漫,萬籟俱寂。
青汐拖著鎖鏈淒淒慘慘地磨到他身邊,瞅著男子那張漂亮的臉,很想狠狠抽他一巴掌又偏生沒那個膽,躊躇良久,試探道︰
「我不耍心機,你至少也該把這鏈子從我脖子上拿下來罷!」
「嗯?」
見他似乎並沒有睜眼回應她的打算,青汐深吸了口氣,不斷告誡自己小不忍則亂大謀,勉強擠出一臉微笑︰
「……………這鏈子拴得我不舒服。」
隔了片刻,仍然沒有動靜。
青汐並不死心,繼續再接再厲道︰「其實你可以考慮給我施個禁咒,反正我也跑不掉,取下鏈子也沒什麼關系。」
褚清言緩緩地支起身來,或許是因為剛睡了一會兒,嗓音有些暗啞︰「既然明知道自己逃不了,又何必多此一舉?」
他低頭看著她,衣襟微敞,露出底下一截雪白的頸子。
整天對著白央君那張臉,經過長期鍛煉,面對如此美色時,青汐總算不至于再鼻血噴涌,見他問得坦然,不由氣急敗壞道︰
「你見過有誰用鐵鏈拴著女孩子綁門口的嗎?」
扯了扯脖子上叮當作響的玄鐵,青汐更加悲憤︰「我是龍,是龍,不是一只狗,你居然忍心讓我給你看大門?!」
這簡直就是他們水族的恥辱啊!
看到她一臉憤慨的樣子,褚清言沉吟了一會兒,隨手扯下外袍丟給了她,然後指著殿前一片空地道︰
「如此,你可不必呆在門口,在這里也是一樣的。」
言外之意,就是絕不可能把那根鏈子從她脖子上取下來了.
被凌空擲來的衣服砸中,青汐捂著鼻子蹲了下去,守大門和守寢殿本質上並沒有什麼大的區別,她幾欲暴走︰
「你這叫壓迫!」
褚清言重新躺下,頭也不抬︰「或者你可以嘗試殺了我。」
殿內氣氛驟冷。
他慢慢地闔上眼楮,語氣平淡︰
「只要你能殺了我,你就可以毫發無傷的從這里活著走出去,如果你有那個本事的話。」
這自然是不可能的.
殿外陰風咆哮,淅瀝的暴雨傾盆而下,雷聲轟鳴,仿佛要將天地粉碎一般。
褚清言的呼吸平緩而綿長,似乎已經沉睡。
青汐可憐巴巴地坐在榻旁,從腦袋上拔了只發簪,正‘吭哧’‘吭哧’地拼命與榻柱上的鎖孔做斗爭,勞動人民有句古話怎麼說來著︰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簪子在玄鐵上激起一串串火花,那鎖芯卻絲毫不見松動,她戳了大半天,渾身都累散架了也不見成效,不得已只好放棄。
這鐵鏈上施了法,就連變回小龍月兌身的機會也沒有。
青汐咬牙切齒地暗暗吐糟著,抬頭瞄見褚清言平靜的面容,他好像並不擔心自己會對他不利,即使她就在身邊,他也依然睡得安穩。
真是何等紅果果的蔑視啊!
認命地丟掉發簪,直起身來。
魔荒的夜晚,永遠摻雜著令人心悸的驚悚,這里到處都是毒霧與溝壑,那些生長在平野上的詭異植物們,它們的根系盤根交錯,說不定里面就是一堆又一堆的白骨。
天空中深紫色的雨幕越來越大,遠處鬼頭崖上噴出的火焰時斷時續,伴隨著妖魔們低低的嘶吼聲,簡直比煉獄更令人難以忍受。
在這種地方居然還能睡得著?
青汐很是敬佩的瞟了一眼榻上靜臥的男子,彎腰將丟落的長袍放回去。她討厭這里,也討厭這個捉走她的人,不過沒理由因為這個就亂發脾氣,放寬心才是王道.
抬頭看了眼天色,已經接近子夜時分。
自己失蹤了,白央君應該會發現吧?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循著氣息找過來,他有那麼多事情要忙,大概不會注意到她,青汐這麼想著,心里微微有些惆悵。
安靜下來之後,才覺得臉上的傷口隱隱作痛,青汐順手抹了抹,將已經發炎的傷口愈合,抱著膝蓋坐在台階上,覺得很是無語。
之前跑去鏡湖采藥,險些把小命都給丟了,這還沒清閑幾日呢,現在又被人莫名其妙地抓到這里來,難道她天生就是霉運體質?
一陣轟雷落下,嚇得她差點從台階上一頭栽下去.
這地方實在詭異得很,絕不是久留之地。
青汐想起方才褚清言說過,魔宮周圍守衛森嚴、遍布陷阱,即使是修為高深的神仙想要進來怕也是不易,更何況她這種廢柴?
憑借自身力量逃出生天,這不啻于是在刀刃上玩火,青汐自問沒那種魄力。
走不了正道,那就干脆走歪路。
躡手躡腳地按原路返回,在確定褚清言已經睡著之後。青汐指尖凝起一團光芒,這只是最基本的**術,以前青離曾教過她點皮毛,而現在她打算找人實踐一下。
指尖貼上眉心。
青汐屏息凝神,在心中默念咒訣,光芒逐漸變得強烈起來,像朵蓮花徐徐綻放,發絲滑落,露出一枚火焰狀的黑色印記。
只可惜青汐太心急,根本沒注意到這個微妙的細節.
施法完畢,確定他一時半會兒再也不會醒,青汐開始翻找他的周身。開鎖的鑰匙和令牌都在他身上,要想離開沒有這兩樣信物,是絕對不可能的。
找了半響,仍是一無所獲。
「奇怪,我明明看到他放在腰間的,難道記錯了?」遍尋無果,青汐不由囧了,正打算再找一遍,目光滑過他肩膀,忽然被某個東西吸引住。
那是一道劍傷。
很整齊的切口,因為掩隱在衣袖下而看不太清楚,從頸側一直延伸到手肘處,幾乎深入血骨,這樣的劍傷她只听說過一次︰
「是啊,的確很難對付,即便傾注了我全部神力,也只能傷到他些許。」從魔界回來,白央君曾不無感慨地嘆息。
那個與白央君交手的人,那個受了白央君一劍,同時也重創了他的人…………
記憶中的話語,與眼前的場景互相重疊。青汐怔愣了下,只覺得一道霹靂,結結實實地打在了自己的天靈蓋上.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麼?」
一股掌風襲來,青汐反射性地側頭避開,倒退兩步正想逃跑,冷不防手腕被人拽住,順勢扭轉禁錮在背後,抬頭,正對上一雙波瀾不驚的眼眸。
青汐只覺得渾身血液都凍結了。
「褚…………褚………褚清言?!」
早該想到的,擁有那麼強大的實力,而又能夠在魔荒之中如入無人之境,這世上除了這位昆侖天尊,再也沒有第二個人。
手腕上傳來的劇痛讓她既驚恐又清醒,所有混沌的思維都迅速理清,她望著這張漠然而又俊美的臉龐,頓時冷汗直流.
「看來還不是太愚鈍。」
褚清言放開她的手,單膝將她抵在牆上,雙臂撐于腦側︰「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想不想知道我為什麼要抓你來這里?」
想個屁,不用問就知道,肯定不是好事!
第一次近距離端詳這位傳說中的師祖,青汐終于有些明白,為何紫宸仙君的性子會那般寡淡了,有這樣的師父,座下弟子如何能開朗得起來?!
傳聞褚清言自墮魔之後,性情大變,冷酷無情、反復多變。
青汐不想去評價這些小道消息的準確與否,因為她現在就被他這樣盯著,而他的手還扣住了她的脖子︰
「你會掐死我的。」
她望著他,無比篤定地說道。
褚清言抬指按上她的動脈,淡青色的血管在膚下蜿蜒凸起,用指甲輕輕摩挲著︰「你怕死?」
「錯!」
青汐搖頭,糾正他︰「是非常怕死。」
褚清言看了她一眼︰
「你覺得我會放過你?」他的眼楮里沒有絲毫情緒,冷冰冰的,透著近乎窒息的虛無。
「我從沒這麼想過。」
青汐實話實說,指望他放過自己,還不如指望嫣嬈從此與她化敵為友,這種可能性從理論上來說就無限趨向于零。
所以,她決定勉力自救。
「你似乎並不擔心。」有點不解于青汐淡定的態度,褚清言皺起眉頭。
「幻覺,絕對是幻覺!」
青汐一臉誠摯地沖他笑了笑,接著,突然張開嘴,狠狠地在他手腕上咬了一口。
沒料到青汐會這麼做,褚清言吃痛松手。她瞅準時機,從牆上滑落下來,一低頭,迅速從他腿間鑽了出去,然後一鼓作氣,拔足狂奔。
褚清言臉色一冷︰「孽障!」
你才孽障,你們全家都孽障!
青汐一邊嘀咕一邊飛竄,只是她忘記了脖子上還拴著的鎖鏈,才跑出去沒多遠,就被褚清言拂袖拽回,重重地甩落在了地上。
脖子再度被緊緊掐住.
這一次,褚清言沒有再給她任何反抗的余地,直接伸手去點她的穴。
青汐見勢不妙,一縮脖子,抬腳就向上踢去。
褚清言一手扣住她的雙腕,一手抓住她的腳踝,掌心凝氣成劍,竟想直接穿透她的筋骨,把神力散去,青汐大驚,再顧不得許多,猛地抬頭撞去。
「該死!」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用力過猛的緣故,這一撞,生生地將他撞退了幾步,褚清言站起來,抬袖拭去嘴角血跡,面如冰霜。
青汐左右張望,眼見實在躲不過去了,只得抓過旁邊硯台握在手里︰
「我………我告訴你啊!就算你是紫宸仙君的師父,我也決不會尊師重教!你別過來,千萬別過來,你要是過來的話,」
她原本想說,你要是過來,老娘就直接滅了你,一想等級相差過大,溜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換上另一套不太有威脅力的說辭︰
「我………我就砸死你!」
這世上還從沒出現過被硯台砸死的上仙。
褚清言冷冷地看著她,被他的目光震懾,饒是無恥如青汐,也不禁哆嗦了幾下。手中的這塊硯台究竟殺傷力幾何她也不清楚,但肯定砸不死他就是了.
兩人就這樣僵滯地對峙著.
殿外風雨依舊,狂風怒吼,連帶著死魂嶺下的樹海也發出陣陣‘嘩啦’聲,這里本來就冷,戴條鏈子,還捧塊硯台那就更冷了,青汐欲哭無淚。
褚清言一語不發地盯了她良久,就在青汐差不多以為他要直接抽了她的筋去串辣椒時,褚清言卻倏而轉過身,又徑自回榻上睡下。
「誒?」
青汐呆愣當場,有點模不清楚狀況︰「你不殺我了?」
「我若要殺你,隨時都可以動手。」
褚清言攏了攏剛才被她扯亂的長發,轉過身,閉上了眼楮︰「且再等幾日,留著你這條命,自然還有其他用處。」.
不,謝謝,你還是直接宰了咱吧==
青汐抽搐著嘴角,由衷期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