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隨著一聲厲喝,天兵們迅速列成兩隊,以包抄之勢,將玄楓團團圍住,寒光凜冽的刀刃在他周身架起屏障,周密得滴水不漏。
玄楓微微挑眉,一雙鳳眸中掠過兩道寒光,唇角卻噙著淺淡的笑容。
「身為麒麟族君王,不但不思為天庭效力,反而縱容孽子挑釁天界威信,其行可誅,其罪不容!」
這時,神將里,有人認出了旁邊的墨偃,立即怒斥道。
墨偃負手立于雲端,逶迤的雲煙將他的面容襯得模糊不清,聞言,他轉過頭來,聲音不大,卻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吾之主,並非陛下。」
尾音甫落,只听得‘錚’地一聲,箭矢像潮水般鋪天而來。
廣袖翻卷,長劍破空。
火鳳自身後霍然騰飛,巨大的焰浪,瞬間映紅了整個九重天。
伏羲以自身神力為支撐的四方結界,在帝炎的沖擊下灰飛煙滅,那些尚且不及閃避的士兵們,還沒看清楚眼前的形勢,就被席卷而來的火焰撕裂,生魂承受不了天火的炙烤,不消片刻,就化為細碎的粉末,飄揚散去。
主帥臉色煞白。
「讓開。」
火光中,那個藍袍翩袂,面如朗月的男子從容依舊,踏著滿地血泊,步步徐緩而來,周身仙風微蕩,將他的衣袖與發絲飄逸起伏。
浴huo焚天,恍若神臨。
主帥僵直著呆立當場,眼睜睜看著玄楓倒提長鋒,從他身邊擦肩而過。
浮動的光景,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赤色的神光,依稀勾勒出一襲挺秀的身姿,華貴而倨傲,散發著無形的壓迫之感。
————那,大約便是曾被封印在他體內的顓頊吧!.
一路囂張跋扈地來到雲霄殿,外面堆積的尸骸,足可以將黃泉道堵個百十來年,只是大部分都魂飛魄散,既入不了輪回也無法重生,算來倒也為十殿閻羅省下點功夫。
寶座上,玉帝鐵青著臉,面容扭曲。
「呀,小泥鰍,好久不見。」
大老遠就感覺到對方隱忍的怒氣,玄楓也不在意,徑直來到他面前,那模樣居然比他還熟絡,玉帝沉聲道︰
「來者何人,竟敢私闖天庭?」
玄楓沒有說話,抬起手,一股吸力將他凌空攝起,玉帝大驚,下一秒,修長的十指已經牢牢扣住他的咽喉。
「對待自己的老祖宗要謙和有禮,難道伏羲沒教過你這點麼?」
幽邃的眼眸里,折射出犀利的鋒芒,數百萬年修為,于他掌中卻沒有絲毫撼動的余地,莫名的顫栗終于從脊背一路蔓延而上,玉帝強作鎮定道︰
「你究竟是誰?」
曾幾何時,第一次站在這片蒼茫浩瀚的雲海之上,一身絳紅金帶長袍的男子也曾這樣詢問過他。
時隔千年輪到他的後裔重復,那氣度打了不止一個折扣。
「唔,你的先祖過去也這麼問過我,當時我怎麼答來著?」玄楓捏著他的脖子晃了晃,沉吟片刻︰
「嗯,我叫顓頊。」
顓頊是上古帝神,這個名字早就被擱淺在天界史冊里,玉帝的瞳孔驟然緊縮了下,喉嚨有些發啞︰
「不可能……………」
自毀丹元,修為散盡,縱使有逆天之能,也無法挽救。
顓頊笑了︰
「每個見到過我的人,都會這樣說。」
事到如今,再多的話語也是無益,顓頊從未像現在這樣感激過當日女媧的一時私心,她用自己的法力保留住他與碧落的一縷殘魂,本來只是為了互相牽制,卻在無意中給了他們重逢的機會。
同遠古時期的大神抗爭是沒有意義的,顓頊道︰「昔日,伏羲為了肅清障礙,讓自己的後代能夠萬古昌榮、生生不息,不惜對其余五界痛下殺手,最後落得個與女媧同歸于盡的下場,他這番苦心到你手里,卻被平白糟蹋掉了。」
玉帝感覺到壓在自己喉間的力量又加重了幾分。
「為排除異己,而將整個天界都弄得烏煙瘴氣,只為滿足一己私欲,上無統帥之能,下無威信之德,如此,我留你何用?」
其實嚴格說起來,按照顓頊那個懶散的性子,就算鬧翻了也與他無關,這會兒他說得有板有眼,乍看上去也像那麼回事,至于真正的目的麼………墨偃望天長嘆。
玉帝向來一呼百應,何嘗受過這種蔑視?
拼了口氣,從掌心凝出光刃來劈他,動蕩的白光爆發出來,到顓頊面前時,卻像撞在一面無形的牆壁上。
顓頊饒有興致地瞅著他,半響,才好心地提醒了句︰「天界本就是伏羲與我合力創造,我的神力浸潤滋養著這里的每一寸土每一方空,你這樣折騰是沒用的。」
玉帝只覺得一口血涌了上來.
正僵峙著,門外忽然響起一聲驚呼︰「陛下!」
顓頊扭頭,就看見長廊上連滾帶爬跌進來一個豐腴嬌美的宮裙女子,雲鬢高綰、珠光寶氣,看樣子像是個妃子。
容凝本來想請玉帝去她閣中賞花,怎知走到途中,發現殿外橫七豎八倒了一地的天兵天將,匆匆趕到大殿,剛好撞見顓頊掐著玉帝的脖子敘舊,當即花容失色︰
「陛下,您沒事吧!」
說話間,她驀地從袖里甩出一條長綾,向顓頊的面門飛去。
長綾還沒踫到他,橫空被一柄大刀切斷,墨偃皺著眉將斷綾甩開,冷聲道︰「無知狐女,竟敢對帝神不敬。」
帝神?!
容凝後知後覺地抬起頭,這才發現,眼前的男子樣子似有幾分相熟,她想了想,忽然瞪大了眼楮︰
「你是玄楓!」
「玄楓是這具軀體以前的主人,不過我既借了他的血肉復生,你這麼喚我,倒也無妨。」
顓頊一掌將玉帝拍進地下半尺,轉身,笑意盈盈地望著她︰「對了,你剛才,似乎叫他陛下,你是來自天狐一族的妃子麼?」
顓頊笑容可掬,容凝卻有如置身冰窟之感。
「既是白央君送進宮來的,我這恰好有樁事要找你。」顓頊這樣說著,袖風一卷,容凝不及尖叫,就像滾團子似地滾到了他的腳邊。
華裳染塵,粉面沾灰,踉蹌著爬起來,頭花也散了一大半,哪里還有之前半分雍容的樣子。
「模樣是好,只可惜生了副蛇蠍心腸。」
顓頊單手挑起她的下巴︰
「青丘的仙令本是渡世救人用的,你卻拿來做那濫殺之事,你既那麼深愛你的夫君,我且與你個便利,就跟他一起去罷!」
容凝顫抖著拼命往後縮,指甲在地上抓出一道道花白的痕跡︰「你在說什麼,那事跟我無關,我什麼都沒做,你到底在說什麼………」
她縮得越後,顓頊就逼得越近。
分明是妖魅含笑的模樣,墨偃卻知他是動了怒的,顓頊動怒的時候從不流露殺氣,可那笑里的森冷是怎麼樣都掩飾不住的。
顓頊道︰「你可知,你要殺的北海龍女,究竟是誰?」
容凝被他眼底的戾氣震住。
「我好不容易守得她那麼多年,卻險些被你們幾只小母狐給毀了,嗯?碧落是同我一樣的遠古上神,你也敢殺麼?」
仿佛晴天霹靂落下,容凝當即就被砸懵了。
顓頊見她膛目結舌的樣子,端的是楚楚可憐,碧落以前常數落他不懂得憐香惜玉,容凝是個嬌弱的,他卻沒有半點打算惜弱的念頭︰
「幸而她並沒事,若是此番她有分毫損傷,我連你這九重天都一把火燒了。」
「你瘋了!」
玉帝又驚又怒,掙扎著從嘴角溢出一行血漬,厲聲道︰「為個女人而置天下于不顧,簡直荒唐!」
是了,的確荒唐。
「但縱然我傾盡整個天下,也再不能換回那一個她。」
顓頊起身,笑得很是風雅︰
「天河之下有兩方泉眼,每逢百年月溯,就會泛濫。看在你治天有功的份上,我便饒你一命,只毀去你們的肉身,將你二人的神魂去堵那缺口,也算是造福四方。」
身魂分離,永世不得超生。
掌心赤光閃爍,玉帝和天妃被看不見的力量所束縛,身形漸漸被消融殆盡,顓頊閉上眼楮,面前顯現出一個暗色漩渦︰
「去!」
從漩渦中伸出的透明海索,將已經煉化的魂魄拖曳進去,淒厲的哭嚎響徹天空,顓頊卻恍若未聞。
「帝神,這樣的懲罰是不是太重了?」
「跟那些死在他們手下的冤孽相比,這種下場,已算仁慈。」顓頊撢了撢袖子,很是無所謂道︰
「他們在做這種事之前,就該想得到後果。」.
墨偃嘆了口氣,跟在他身後邁出大殿。
剛剛歷經了一輪殺戮之後的天庭,比起之前,冷寂了很多,那些親眼目睹玉帝消亡的將士們慘白著臉躲在暗處,屏息凝神,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拎出去當活靶子。
顓頊頂著眾多刀剜似的目光,旁若無人的大步流星。
墨偃正想問他之後想去哪,前面走得無比得瑟的人忽然腳步一頓,他從他身後望去,就看見南天門邊,一襲鵝黃色的秀美身影,在靜靜地等待著。
「玄楓…………」
見他走來,白若煙迎上去,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喉嚨卻干澀得厲害。
顓頊抬眼看她。
「其實你並不是玄楓,對不對?」白若煙薄唇輕顫,原本如春水映桃的臉龐,顯得微微有些發白,「我早該知道的,玄楓他和你不一樣。」
「那這回,白姑娘可是看清楚了?」
顓頊偏了下頭,淡淡道︰「我早勸過你,不要執著妄念。」
「可那並不是妄念!」
白若煙突然激動起來,杏眸緊緊盯著他,隱約有水光浮現︰「你待我是好的,你若對我無情,又如何會那樣照顧我?」
「我若對你有情,又如何會對你視而不見?」顓頊反問。
這句話像是一盆冷水,將她心中僅存的希望,頃刻熄滅。
「生死有道,因果自定。」
顓頊冷眼打量了她一下,拂袖便走︰
「你自己種下的惡果,日後必要償還。我今日不殺你,天劫將至,以你這滿身血氣,就算不落得魂飛魄散的境地,也會墮入血池地獄之中。」
白若煙的身子晃了晃,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所有的生氣。
走到天庭外,風中傳來一聲淒涼的哭音︰「那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哪怕一點半點?」那樣撕心裂肺的,帶著絕望的沙啞。
顓頊頭也不回︰「沒有。」
白若煙為他舍棄了所有,然而從始至終,顓頊愛的人,都只是碧落.
從混沌中醒來時,一只冰涼的手緩緩離開她的額頭,青汐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楮,感覺像是被人抱在懷里。
見她醒了,紫宸俯身,將她放回榻上︰「你心脈受損,暫且不要亂動,我去替你把湯藥端進來。」
熟悉的冷蓮香沁入鼻中,繃緊的神經放松下來,青汐點點頭。
紫宸幫她掖好被子,轉身想要離開,手腕倏而被人拉住,他回過頭,青汐緊張兮兮地拽著他︰「對了,你的傷…………」
她望著他,眼里第一次清楚地倒映出他的容顏。
紫宸怔愣了一會兒,冷漠的神情,微微柔和了些︰「已經調息過了,並無大礙。」青汐見他衣襟上還沾著血,想再說什麼,紫宸卻捉了她的手塞回被子里。
「我出去片刻,很快就回,不必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