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念安)
我沒想到今天會遇見她,而且這見面的方式還這麼尷尬。
她走路的姿勢不太自然,脖子上還有隱隱約約的紅痕,引人遐想。
那個不止一次糾纏她的醫生居然叫她夏夏,又握著她的手心,說些曖mei不清的話。
那時候的我說吃驚也並無吃驚,說不心痛那是不可能的。她一直都沒看我,低著頭,眼淚 里啪啦的落下來,那個醫生手忙腳亂的替她擦眼淚,「以後再也不這樣了。」
她用手背狠狠擦眼楮,不知是在對誰說,「走吧,都過去了。」
是的,都過去了。
她再也不屬于我。哪怕分別的理由都是我的自作聰明。
我要保護她,保護她。
這個執拗的信念如今成了我們兩個人之間不能逾越的阻礙
前一晚她打電話來給我,聲音里帶著壓抑的哭腔,一遍又一遍地說著。
蘇念安,我想你我想回家
那時的我並未說話,心髒某處疼痛得像是被人用解剖刀緩緩劃開,疼得戰栗,疼得鮮血直流。
我也是理所當然的想她,哪怕齊牧給我找來再多比她漂亮的女人,心里還是止不住的。
想念她。
想抱她。
我不能告訴她,她或許會厭惡我,或許會不知好歹的貼上來,再或者任何反應都沒有。我不能禍害她,她還有很遠的路,以後會嫁人,會和別的男人生孩子。我將會在她的生命里悄悄退場,留下十余載的生命躲在暗處里孤獨地想念她。
任由黑夜啃食。
八年五個月,對我來說這場漫長的戀愛,似乎已經結束了。
沒有背叛,沒有誤會,沒有仇恨。什麼都沒有,只是我的那句「你走吧」,于是一切都結束了。
有時候我想她想得狠了,實在沒有辦法,又不能去找她,就到衣櫥里拿出她的一件衣裳,貼在胸口上,似乎還能緩解一點痛苦和空虛。
有句話我一直都沒說出口,也沒有機會說出口,如果還有機會,我想對她說︰我喜歡你,我想你,你還要不要我?
幾天之前我去給我的親生母親掃墓,她被安葬公墓的一棵楓樹下,夏天華蓋長青,秋天如火如荼,我那一向愛美的母親,一定會很喜歡。
多少年都沒來看過她了?如今我在養父養母的照料下長大,是一個已經成年的男人,也該來看看她了。
「媽。」我走過去,用手擦拭墓碑上厚厚的灰塵,看著墓碑上那蒼勁有力的刻字還有她年輕時的照片,很久很久都沒說出話來。
我把手里的那捧白菊放在墓碑前,挨著墓碑坐下,「媽,今年我來看你,不知道你想不想見我,我本想把你和齊叔叔葬在一起,結果齊牧不願意,也就不了了之。」我嘆了口氣,看看頭頂的太陽,頭頂的楓樹只剩下了枯枝,投下的影子像扭曲的鬼手。
我拿出手機,翻出蘇夏安的照片,放在墓碑前,「媽,這是我媳婦兒,你看看她。」
「可惜我得了病,不能和她在一起了。」我把手機收回去,閉上眼楮,把後腦抵在墓碑上
後來我說的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了,我又閉上眼楮休息了一會,才站起來,「媽,我走了,等過幾天再來看你。」
果然,那個人,他從來都沒正眼瞧過她,哪怕我的媽媽曾經為他生下孩子,他也沒有一次把她掛在心上。
或許這個女人,不過是他眾多供他發泄的女人中可有可無的一個。
這個父親,這個家,本身就沒有什麼可留戀的。
我直起身來正欲離開,有個人從背後叫住我,他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韶誤,你先別走」
我並未轉身,「什麼事?」
「都這麼多年了,你也該回來了。」他把手慢慢放下,彎下腰,把手里的白玫瑰花放在我母親的墳前。「我心里並不是沒有你媽媽,我很愛她,我只是沒時間」
這個借口真是可笑。
我轉過身來冷笑道,「你要是心里有她,能這麼幾年都沒來看她?」
頭頂的太陽散發出的光芒異常刺眼,我盯著他,好整以暇的看他做戲,「冷先生,原來你的愛,就是當著下人的面,當著所有人的面用腰帶勒住她的雙手,把她摁在桌子上強.暴她?呵,我真不知道,你的愛原來這麼偉大。」
他的手抖了抖,細微的幾乎不被人發現,但還是被我捕捉到了。
「我曾經以為自己是你的兒子,就算再怎麼樣,也是你的兒子。哪怕你再不喜歡我和媽媽,二十多年了,我才發現,你根本不是人。是個人都做不到像你這麼狠心,哪怕你有一點良心,就不會謀殺了自己的妻子,陷害自己的拜把子兄弟。你還記得齊牧的爸爸齊斌嗎?他從樓上跳下來,整個人摔得支離破碎,全身的骨頭都碎了,內髒都摔了出來。後來我看到報社拍的照片,好幾天都沒食欲吃飯,你要不要看一看,看看你的好兄弟?」
我第一次看到那個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中年男人如此表情,他表情慌亂驚恐,駭得全身發抖,「別說了,別說了」
「你晚上有沒有夢到過他們?滿是是血的要你償命?說他們很想你,想你陪他們下去聊聊天?」
「求你了,別再說了。」
當時的我語氣平靜,這些話在我心底沉寂了十幾年。
十幾年來,我在腦海中無數次模擬過今天的場景我以為自己會哭,結果卻是一滴眼淚都沒有,我就這麼看著他,語氣平靜,語調沒有絲毫起伏,好像一個事不關己的局外人,將一段和自己無關的前塵往事娓娓道來。
如今我看著他,那個曾經風華正茂意氣風發,曾經是無數女人日思暮想的男人,也阻擋不住歲月的侵蝕,容顏衰老。
他的眼角出現了細紋,頭發白了不少,再也不像我幼時記憶里的那般狠毒暴虐,喜怒無常。
他畢竟老了。
沒有多余的歲月繼續勾心斗角,大概他想的,只是圖得後世安逸。
我笑了一聲,抬腳正要走,他抓住我,聲音好像瞬間蒼老了十歲,「韶誤,爸老了,年輕的時候做得太絕,如今想補償,卻不知從哪做起。我想了想,我的那些孩子,除了你,他們都在我身邊。這些個孩子中,我最愧對的就是你了,年輕時沒好好照顧你,現在後悔了,你卻不稀罕。」他頓了頓,「你是我最驕傲的孩子,成熟穩重,做什麼心里都有數,爸放心,想把家業交給你,也不枉費我的苦心。」
果然,前半段是煽情,最後才是重點。
我揮開他的手,「我從來都不是你兒子,你別妄想了。」
我轉過頭,看到他捂住胸口慌亂地呼吸。
他從口袋里模出一個藥瓶,雙手顫抖的擰開蓋子,拿出兩片藥往嘴里送,可無奈手抖得厲害,藥瓶掉在地上,白色的藥片撒了滿地。他用手揪著心口的衣服,冷汗淌下來,同時張開嘴巴用力呼吸。
狼狽極了的模樣。
我咬咬牙,看不下他這副樣子,轉過身把他扶起來,倒出藥瓶里殘留的幾片藥,挑出兩粒送到他嘴里,待他緩和了一會才把他摻起來。
他站起來沖我尷尬的笑了笑,「人老了,身體也不行了。」
「心律失常?都這樣了你還到處跑?」
他卻顯得很高興,扶著樹干走了幾步,語重心長地叮囑我,「你用情太重,做商人最忌諱這一點。」
「我自己的事情用不到你管。」我盯著他,「不管你留你死在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