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天宇越想越頭疼。這年頭，忠厚老實的人寸步難行，有點能量的人都缺德跑偏，這讓他這個被譽為網媒劉皇叔的一把手越來越難駕馭。想當年，劉皇叔手下關羽、張飛，可不光是拜把子兄弟，還是武林英豪，曠世奇才，更不用說還有三顧茅廬的諸葛孔明出山相助。可現在，他手下有誰呢？就是李響這樣的小角色、小把戲，也敢在背後算計他。要不是江陽在線實在沒人了，他早就廢了她，讓她哪涼快哪呆著去了。不過，李響倒也不是一無是處，最近有所改變。有些做法，倒也能觸模到人心最柔軟的部分。但剛才明目張膽地要上位當總監，還是讓他相當生氣。
時至今日，程天宇對兩年前接手江陽在線，是相當地後悔了。
2007年8月8日，一個所謂的黃道吉日，程天宇在張億民等省委宣傳部一干領導率領下來到江陽在線。在全體大會上，張億民代表江陽省委宣傳部正式宣布程天宇擔任江陽在線總裁。他還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大意是江陽在線的春天來了，大家敞開懷抱，迎接新的時代吧。
現任宣傳部副部長兼網監局局長張億民，和江陽在線有著割舍不斷的「血緣」關系，他被稱為江陽在線之父，至少算是江陽在線的助產士。1999年年底，江陽在線就是在他和幾個同事的閑聊中聊出了雛形。
張億民當時豪氣干雲，說要建立一家省級重點新聞網站，投資要大，氣魄要大。在省委宣傳部的直接領導下，江陽省八大新聞單位作為八大股東入股江陽在線，計有江陽省電視台、電台、日報、晚報、早報、午報、快報、廣播電視報，各出資三千萬。省委宣傳部打報告，從省財政中拿出四個億，總計6.4億雄厚資本，傾力打造世界華人新聞資訊門戶網站。
投資大、氣魄大，張億民都做到了。只是後來的發展出乎意料。否則，程天宇也不會陪著張億民坐在主席台上。而坐在主席台上的程天宇，心里並不輕松。望著下面黑壓壓的江陽在線三百多號人，頭皮發怵。走馬上任後，第一件事就是對這些人開刀問斬，但這談何容易。
張億民講了半個多小時，等到程天宇發表就任講話的時候，只講了不到五分鐘，大意就是感謝省委宣傳部、網監局的信任，在今後的工作中，要和江陽在線全體員工一道，共渡難關，再創輝煌。
張億民等一干領導提前離開，轉往下一個會場。看到會場三百多號人久久不願離開，程天宇心血來潮，又講了幾句。就這幾句，把養尊處優的江陽在線員工們驚掉了下巴。
「錢難掙，屎難吃。」
這就是程天宇的開場白。說完，程天宇頓了一下，掃視會場的每一個角落。人群一陣騷動，旋歸平靜，等著他的下文。
話糙理不糙。
「沒有錢，江陽在線就要破產，員工就要解散。所以，我們要賺錢，怎麼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干。」這是第二句。
是呀。沒錢了，今非昔比，現在怎麼辦？會場鴉雀無聲，人們翹首以待。
程天宇說出了最關鍵的話，江陽在線全體員工最擔心的事情終于發生。
「在沒有賺到錢之前，我們只能裁員。我們要用時間換空間，收縮戰線，打持久戰，做長期艱苦奮斗的打算。」
說罷，程天宇宣布︰「散會。」
程天宇對自己的5年任期雖然做了最壞的打算，但通過一星期的了解，還是嚇了一跳。他接過的，是他一生以來遇到的最復雜、最棘手的局面。
程天宇做事有個原則，就是復雜問題簡單化，簡單問題復雜化。打個比方，同樣花半天時間游園，他去頤和園和陶然亭的做法截然不同。去頤和園，半天時間他只去一個景點，把這個景點游深游透；去陶然亭，則是把所有的犄角旮旯都走一遍，不遺漏公園的一草一木。
現在的江陽在線，就像頤和園，盤子大、麻煩多，他只能抓主要矛盾，把復雜問題簡單化。
什麼是江陽在線的主要矛盾？顯然，讓省財政不再「輸血」的江陽在線盡快「止血」，同時基本保持網站正常運轉，就是程天宇當下要抓的主要矛盾。
江陽在線成立之初，省委宣傳部和八大股東的股本是足額到帳的。也就是說，江陽在線公司賬上有6.4個億，雖然無法同上市後的商業網站相比，但比起各省市兄弟網站可謂財大氣粗，令人羨慕。
但7年多過去，6.4億便只剩下了不到7000萬。這就是說，程天宇的前任7年多花了5.7億，平均每年8140萬（實際上不止這個數，因為江陽在線每年還有些散碎銀兩進賬），而他這個繼任總裁5年任期內賬上只有不到7000萬了。平均每年不到1400萬。
再看這7年多5.7億都花在了什麼地方。程天宇發現，除了工資成本和運營成本，每年的大宗支出都有不靠譜的江陽網吧聯盟。
2000年，1.2億。光采購服務器就花了6000萬。
2001年，1個億。搞江陽網吧聯盟，投資4000萬。
2002年，8000萬。網吧聯盟花了3000萬。
2003年，7000萬。網吧聯盟花了1000萬。
2004年，7000萬。網吧聯盟花了1000萬。
2005年，6000萬。網吧聯盟花了1000萬
2006年到2007年上半年，花了7000萬，網吧聯盟花了1500萬。
再看其他方面，江陽在線人丁興旺的時候達500多人，現在只剩下300人了。在500多人時技術中心達80多人，當時招聘這麼多工程師是要開發新聞門戶網站信息發布系統。開發成功上線後幾年了，80多名技術編制一直保留下來。
關于兆龍信息發布系統，也是毀譽參半。
前任總裁把它當成政績去炫耀，說它是全國省級重點新聞網站唯一具有知識產權的信息發布系統，給江陽省委宣傳部露臉了。
不屑的人說，什麼東西？隨便花上5萬10萬就能買到比這更好的發布系統。這話說得刻薄，80多人，一年多的日夜奮戰，搞出來的東西居然只值幾萬塊錢。
為了讓這套有知識產權的發布系統「下蛋」，還專門成立了一個部門去各地市委市政府網站推銷，一年多還真推銷出去十幾套。只是後來維修、旅差費大得驚人，賣系統的那點費用連銷售人員的工資都賺不回來，只得作罷。
積重難返。程天宇把復雜問題簡單化，先從外圍入手。他找來江陽網吧聯盟的負責人，問︰「網吧聯盟何時能賺錢？」
負責人拿著厚厚一沓材料，準備匯報三五個小時。剛開始沒3分鐘就被打斷了。
程天宇再問一遍︰「網吧聯盟何時能賺錢？」
負責人說︰「很難說。」
程天宇又問︰「明年能賺錢麼？」
「不能。」
「7年花了近一億二，盈利還遙遙無期，為什麼？」
負責人無言以對。
「明年開始網吧聯盟自負盈虧怎麼樣？」
負責人急了︰「那不可能。」
程天宇心里有數了︰沒二話，砍掉這個項目！裁掉跟這個項目有關的近30個員工。
于是捅了馬蜂窩，被裁員工紛紛告狀，告到國務院、中宣部、省委宣傳部，連張億民也來說情。程天宇說，保留網吧聯盟不難，只需單列出來，由宣傳部牽頭管理，省財政出錢。
張億民不說話了。
此舉為江陽在線一年節省不止1000萬。
接下來，程天宇一刀砍向技術中心。
開發出兆龍信息發布系統之後，技術中心除了維護系統，搞些小的程序開發，再沒有大的事情可做。泡病號、干私活，勾心斗角，吵吵鬧鬧。他們也有理由，普通工程師才拿三四千塊錢，不撈點外快沒法活下去。
程天宇一家伙把技術中心裁得只剩下8個人。分網站維護和程序開發兩個部門。把技術中心總監也裁了，提拔年輕人擔任兩個部門的負責人，工資過萬。直接對他負責。他們能力雖然不是頂尖，但對工作足以勝任。
這兩刀砍下去，300人的江陽在線員工只剩下了200人。接下來陸續有員工出走，再加上各個部門優勝劣汰，很快江陽在線員工就只剩下150人了。到周文淵2007年11月來到江陽在線時，網站在編正好108人，號稱江陽大道（江洋大盜）一百單八將。加上周文淵，就是109人了。晚上程天宇睡不著覺，起來拿著江陽在線的花名冊仔細端詳，直到圈掉一個，才放心上床睡覺。
內容部門作為網站主體，程天宇保持穩定，動作並不大。但他搞了一個動作︰不設副職，職責分明，各盡職守。
過去江陽在線人浮于事，層次復雜臃腫。從普通實習編輯開始，上面有助理編輯、編輯、副主編、主編、副總監、總監、助理總裁、副總裁、總裁等九個門檻。程天宇來後，取消了副總監、助理副總裁等職位。江陽在線下面每個部門，都只有一個負責人。
如果部門負責人休假不在網站怎麼辦？程天宇還規定︰每個部門負責人，都要培養一個接班人，既培養，又使用。在使用中培養，在培養中使用，在不增加薪酬支出、不耽誤工作的同時，減少內耗，還為部門的發展增加了干部儲備。
從此，江陽在線減少了20多個中層干部，但公司的整體運轉更流暢了。
就這樣控制成本，108人的江陽在線，2007年的運營費用也高達2600萬，而實際收入150萬。2008年，程天宇把運營費用控制到了2000萬，實際收入200萬。2009年，又壓縮到1800萬，實際收入300萬。到了2010年初，江陽在線財務賬上的資金只剩下不到1000萬了，如果經營再沒有起色，照這個速度，程天宇5年任期的第4年下半年，江陽在線就得破產清算，他也只能下台滾蛋。
2010年，是程天宇的關鍵年，也是江陽在線生死攸關的一年。糟糕的是，2010年元旦已過，江陽在線的經營還是看不到希望。手機同步閱讀請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