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堤，潰于蟻穴。看似不起眼的一篇公關稿，就像毒品，吸一口就忘不掉，讓編輯們神魂顛倒，利令智昏，最後突破底線，走向深淵。
最要命的是，很多事有底線，比如，毒品不能踫，公款不能貪污，他人物品不能偷盜，不能猥褻、*婦女，不能殺人放火搶銀行……但是，不能發公關稿，無論哪一家網絡新聞媒體的規章制度上，都沒有這一條。換句話說，編輯們發公關稿，沒有底線，是一篇都不能發呢，還是發到多少篇就算違規呢？沒有明確規定，都是各個部門自己掌握。
從老總到部門負責人，都說公關稿不是不能發，一是內容不能違反政策規定，二要注意影響，不能發多發濫。這樣的要求對編輯沒有約束力。管理嚴格的部門，編輯顧忌多，發得少；管理松懈的部門，編輯膽子大，出事幾率就高。
周文淵負責的產經中心，問題最嚴重。編輯發公關稿，在新聞中心容易暴露，因為企業新聞、產品新聞發在國際、國內、社會、軍事等頻道中比較扎眼，一望便知是公關稿，數量不可能太大，所以常石磊才會搞那種暗箱操作。但產經中心不同了，財經、科技、旅游、汽車、房產、健康、教育、生活、女性，甚至公益頻道，都是大量公關稿的滋生地。這些頻道就像一頭頭河馬，成千上萬的公關公司就像寄生蟲，寄生在這些河馬上。
一年前，一個小編輯因濫發公關稿被開除。周文淵曾下狠心，不允許產經中心再發一篇公關稿。結果是，所有來源江陽在線的公關稿全部改頭換面，以轉載的形式發出來，數量更多，問題更大，監控更難，杜絕公關稿的夢想就如此輕易地破滅了。正所謂︰離離公關稿，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周文淵悲哀地發現，在現有國情下，讓編輯們憑良心在適度範圍內發公關稿是痴人說夢。就像讓癮君子戒毒一樣，即便經歷非人的折磨，也很容易回頭。就拿常石磊來說，他已做到了主編，一個月有6600塊進項，按說不少了吧。但他動動鼠標，鑽鑽空子，一個月輕輕松松就至少另有20000塊的進項，這有多大的吸引力？不一條道兒走到黑才怪呢。
檢查公關稿，也是麻煩事，以前搞過多次。周文淵獨自查過，徹查時間耗不起，抽查又不解決問題；編輯們互查後來證實也是瞎扯，大家心知肚明，相互包庇，輕描淡寫，不了了之；指定專人查，更靠不住，一是目標明確，小恩小惠就能收買，二是本人就有「病」，要給人治病難上加難，張勤勤就是個例子。
思來想去，周文淵還是要抓主要矛盾，抓「吃飯」問題，抓創收環節。查公關稿交給誰呢？張勤勤靠不住，明天人也溜了。陳擁軍今年耗在病房里出不來。至于李響，讓她來查，會節外生枝，沒問題也會添油加醋，有問題更會鬧得滿城風雨。作為經營人員，她本來就對編輯有成見，讓她參與，會放大問題，激化矛盾。
他想到了孟庭葦。她在財經頻道，遠離公關稿釘子戶集中的科技頻道、汽車頻道，來網站不到一年，這會兒對公關稿最多剛開竅，暫時應該沒有什麼大問題。要找產經中心內部的人查，她是最佳選擇。
但他又有些猶豫。讓她查，等于讓她變相惡補發公關稿的常識。在查別人時，她也許會恨自己這麼晚還沒開竅，世上竟有如此容易的賺錢門道？也許，她此後會把以前的損失加倍補回來。這樣，等于在張勤勤之後，他又害了一個曾經純真善良的女孩子。想想張勤勤剛來時，也像現在的孟庭葦一樣。僅僅兩年功夫，就物是人非了。周文淵想起《白毛女》里的台詞︰舊社會把人變成鬼，新社會把鬼變成人。同樣，社會主義把鬼變成人，而走資本主義道路，無疑是又把人變成了鬼。
周文淵又想，廣電總局為何不讓在黃金時間播出涉案劇，就是因為現在的人太自私，太暴力，模仿能力又太強，看到有不勞而獲、損人利己的捷徑就不管不顧地一頭扎進去，反誤了卿卿性命。所以，你可以說他的決定很愚蠢，但不能說他的決定很無趣。這是一個畸形環境下的正確選擇，算是歪打正著吧。
打定主意，事不宜遲，周文淵在會議室找來了孟庭葦。她匆匆推門進來，臉頰緋紅，像熟透了的隻果，還帶一點嬰兒肥，眼神像泉水一般清澈見底，既天真又嫵媚。可以說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孟庭葦和其她女編輯不同。產經中心的女編輯里，有老實巴交，成天到晚坐在電腦跟前勤勤懇懇發稿做專題的，離開電腦人就木訥得很，三杠子砸不出個屁來（有點粗俗呀），走路也慢吞吞，吃飯也靜悄悄，除了發稿，你幾乎感覺不到她的存在；還有就是李響這種，屬猴子的，粘不得板凳，成天嘰嘰喳喳，罵罵咧咧，不說話就怕被人當啞巴賣了，吵得讓人心煩。孟庭葦呢，電腦跟前干活可以幾個小時悄無聲息，而一旦離開電腦又活潑好動，笑口常開。怎麼說呢？周文淵想起一句話形容她特別貼切︰靜如處子，動如月兌兔。
見到孟庭葦，周文淵心情愉快，但他要談的事卻很沉重。就先從輕松的話題開始。
「前天晚上我在芍藥派出所見到秦所長和小張了，他們夸你的文章和專題。還要請客。主要是請你。找個時間，沒問題吧？」周文淵說。
「呵呵……您有空去嗎？您去我就去。」孟庭葦問道。
「都得去，咱們定好點兒再和他們商量，最近幾天都忙。」周文淵說。
「好吧。」
「我沒記錯的話，你是西南交大畢業的吧？」周文淵又扯開另一個話題。
「是呀。」孟庭葦揚揚眉毛，直點頭。
「是經濟管理學院信息管理和信息系統專業畢業的吧。」周文淵此前又看了她的簡歷，特意記熟她就讀的院系、專業。要想拉近和一個人的距離，最好的辦法就是熟悉她的一切。
「這個您也記得清楚？」孟庭葦有些吃驚了。
周文淵解釋道︰「我大學畢業後到江陽早報實習，正好江陽省派講師團去四川支教，我去的學校是峨眉師範，旁邊就是西南交通大學。所以，我一看你畢業西南交大，就印象很深。」
「峨眉師範，我知道。我上大三的時候，改成了一個私立高中，叫博睿特教育學校。高考升學率在四川名列前茅，不少畢業生的第一志願就是西南交大，考上後把行李卷從博睿特搬到西南交大，只需走幾百米路。」
「哦？」周文淵這倒沒想到。這些年他一直計劃著回去看看，那時和當地師生結下了深厚的友情，一直牽掛著他們。當然，回去看不到學生了，但當時老師住所都在校內，只要沒調動工作，應該還在。听孟庭葦一說，恐怕又生變故了。看來，市場經濟的胃口不小，一個好端端的為當地貧困山區培養教師的國立師範，蛻變成了追逐高考升學率的貴族學校了。手機同步閱讀請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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