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寧兮哲疑惑地看著眼前的凌雲,啞然無語,暗想本是尊敬老師,怎知卻引出這麼一番訓話來,不過他卻不多言,只低頭深思起這番話。本書最新免費章節請訪問。
片刻後,他再抬起頭時,眼中已是一片清明,蘊滿好學渴知的光芒︰「兮哲之前也曾受太傅和其他少傅教導,也知尊師重道與君臣綱常,卻不曾听過如老師這般說法。老師,您這番話乍听之下感覺……怪異,但仔細想來卻深覺言之有理、言有深意。」深深俯首拂袖一禮後才又接著道︰「還望老師原諒兮哲方才妄言,今後兮哲定潛心听從老師教導。」
看來,這兮哲太子也並不像外界所傳聞那般憨直啊,看似溫潤謙遜,實則也是善于偽裝之人,不過,做皇帝正需要這樣的性格。想到此,凌雲面上浮起一抹淡笑,伸手將他托起︰「那麼,我有一問,還請兮哲答來。」
「老師,請問。」寧兮哲正了正坐姿,一臉嚴肅地說。
「兮哲,你既為儲君,必定有朝一日榮登大寶。」估計是這話有些直接,讓寧兮哲愣了下,凌雲待他回神點頭後才又說︰「你可曾想過,這位子是為誰而坐?」
寧兮哲雖然從沒有听到過這般直接的問話,但是類似這意思卻相對隱晦些的話也曾听太傅提及,當即便月兌口答道︰「為國、為民、為蒼生!」
「只這樣?」凌雲挑眉問道,面上不露痕跡,心中卻在暗嘆,果然!
寧兮哲再次疑惑了,記得當初同樣回答太傅還曾夸他呢,可看老師的意思怕是不盡然,又低頭思索一番還是想出個所以然來,便出聲問道︰「兮哲愚鈍,還請老師解惑。」
凌雲優雅地一拂袖袍,起身踱了幾步後道︰「身為儲君,須胸納天下,心懷蒼生。以君而言,蒼生即為百姓,而朝廷政權是否穩固建立在民心的基礎上,須知‘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你心中有民,民心才會擁護你,因此首先是為民。」
寧兮哲已經隨之站起,立于凌雲身側傾耳聆听,聞言喃喃自語︰「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對!」凌雲轉身與他對視,「不過,僅如此,還不足。其次,朝廷政權是祖宗一輩輩傳承下來的,被立為儲君是幸,應對先輩感恩,因此登基也是為祖宗守基業!」
寧兮哲眼露爍爍光華,猛一擊掌道︰「老師所言極是,兮哲受教了。」這番話他從不曾听人說過,就連那位學識淵博的太傅也不曾講過,其實他不知的是,並不是太傅不知這些道理,也不是太傅沒說,只是沒有這麼說,沒有說得這麼直白而已。
凌雲含笑點頭,又道︰「不過,還有一點。」卻頓住了,沒有立即說下去,只是淡笑看著寧兮哲。
寧兮哲不明所以地看著她,喚一聲︰「老師?」
凌雲臉上笑意盡數斂去,沒有答話卻抱拳道︰「還請太子先恕韶輔妄言謬論之罪!」說完竟然要跪□去。
「啊?」寧兮哲見此本能地輕呼一聲,急忙上前一步將其托起︰「老師這是作甚,但講無妨啊!」
低著頭的凌雲,唇角幾不可查地微揚,起身抬頭目光如炬牢牢地鎖定寧兮哲道︰「生為皇族男兒,若不執政便是被動待宰,若執不好政也必將危及自身,因此不但要執政還要執好政,是為自己!」
凌雲此言一出,寧兮哲頓時臉色大變,眼神慌亂地瞪視著她「 」猛退三步。
「呵……或許賈韶輔今日所言會為自己帶來滅頂之災……」凌雲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寧兮哲的神色,「但,我不後悔,既為你師,就應當為你權衡利弊,考慮周全。他人不敢說的,我敢說,也必須說,不然便是不盡責!」
听了這話,寧兮哲雙眼霍地大睜,震驚地看著眼前這位身高還不足自己的紅袍少年呢喃一句︰「老師……」說話間,眼中隱約已有水霧泛起。這句話是真的驚到他,也震撼了他。世人都道帝王之家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可最無情的也是帝王家!
為了那至高無上的九五之座,多少血親手足互相殘殺?想他寧兮哲,三歲便被父皇立為太子,在外人看來是極其風光的,可在這風光之後是什麼又有誰能知?自三歲被立為太子以來,有哪一夜他是真正睡得安穩的?沒有!他既不是嫡也不是長,被立為太子,本就備受爭議,若不是母妃受寵,若不是有左相支持,若不是他時刻小心防範,只怕不但他這太子之位早已不保,現在就連站著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可是,寧兮哲明白,就算父皇再寵愛母妃,再疼愛他;就算左相在朝中勢力再大,慕孜染再能耐,季懿軒再勇武;但是他們都不能日夜陪伴于自己身側,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生于皇家若不是時時刻刻小心謹慎,指不定哪天怎麼死無全尸了都不知道是被誰所害,讓人防不勝防的是兄弟手足從背後捅出致命一刀,這是生于帝王家的無奈。
老師的話很對,可是這樣的話他的確是第一次听聞,不是別人不知,只是無人會講與他听啊!這些道理,難道那被譽為「南寧神童」的慕孜染會不知曉,難道歷經兩朝的太傅大人會不清楚?只是……他們不會說給他听罷了。
待寧兮哲緩過神來,真誠地對凌雲一番再三相謝後,二人再次回到案幾旁對坐,低聲談起話來。
正屋外,凌風看似悠閑地斜倚在院門的高木樁上,後背衣衫早已被冷汗浸濕,武藝高強的他雖然隔得遠卻將正屋內的對話一字不漏地听進耳中,方才凌雲那番話真正駭得他汗毛倒豎、冷汗直冒。這話,可是株連九族的死罪啊!雖然小妹的身份是假造的,株連不能,可是她自己呢?
他萬萬沒有想到她會這麼大膽,不過看樣子她雖然大膽妄為,但這一步險棋總算是賭中了,今後這兮哲太子怕是會對她極端地信任。
一陣涼風拂過,凌風感覺背上一陣冰涼,不自覺地微微側了側身子。
接下來一連數日,兮哲太子都會頂著晨光在凌風的陪伴下坐馬車趕往墨居。
這日,就在凌雲對寧兮哲授課的時候,寧京城內蔣太尉府中卻是死一般地寂靜。
端坐于檀木大椅上的蔣熙照一臉鐵青,緊握著茶盅的手逐漸用力已是骨節泛紅、青筋暴起,眼中有隱藏不住的怒氣和一絲淡淡的失望之色。
「啪」第一聲,茶盅被砸落于地。這突如其來的碎裂聲,在寂靜的大廳中顯得格外響亮,像是砸在人心上。
距他三步之遠的地上,跪了一名看起來風塵僕僕的黑衣男子,看那茶盅在自己眼前裂成碎片,瞳孔猛地緊縮,身子也是霍地一陣輕顫,卻將頭垂得更低了些,全身神經都緊繃著。
蔣熙照站了起來,緩緩地走到黑衣男子身前,伸出一腳以腳尖將男子的下巴勾起逼他抬起頭來看著自己,微眯的狹長雙眼內一股閃過一抹狠戾的危險之光,從緊咬的牙縫里逼出一句陰測測的話︰「為何不勸住我爹?」
「少……少主,勸了,太尉大人他……他根本不听屬下所言啊!」黑衣男子顫抖著說完,已經感覺到喉間的腳尖在暗中往後用力緊逼得他快要窒息,可他依然將身子挺直,脖子硬著不敢退縮絲毫。
「呵……」蔣熙照聞言輕哼一聲,陰沉的臉上薄唇微翹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傳飛鷹以最快的速度帶話去,讓我爹暫停一切動作,等我趕到!」
黑衣男子強忍著快要窒息的難受,艱難地問︰「少……少主,若是……若太尉大人……不听,那……」喉嚨間猛然傳來的痛意,讓他話未說完已經無法繼續下去。
「不听?」蔣熙照一身紫袍的袍角無風自動,一股凌厲的氣勢從他身上傳出,勾著黑衣男子下巴的腳更加用力,唇角詭異地勾起,陰狠地低吼︰「把鳩提出來,讓他跟上飛鷹之後火速前去北境,若是我爹不听飛鷹所言,那就讓鳩出手將我爹綁了,此事萬萬不能出半點差池!清楚否,啊?」狠戾的眼中一抹幾欲瘋狂的紅光閃過。
「屬……屬下領命!」黑衣男子聞言,艱難地憋著氣吐出一句。
蔣熙照身子猛地一側,勾著黑衣男子的腳一個側滑緊貼著他喉嚨擦過落于地上。
黑衣男子渾身一抖打了個寒顫,喉嚨間很痛感覺到有熱流順著脖子滑入衣襟卻不敢伸手去捂,但就是這樣他反而還松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脖子上肯定多了一條不淺的血痕,可不管怎麼說這條小命總算是保住了,若是少主再用力半分,那就不是血痕這麼簡單,而是直接當場斃命。
黑衣男子的身子不停地輕顫著,但卻趴在地上不敢動彈,頭伏得極低,他知道少主雖然下了命令,可是今日之事非比尋常,少主還沒有叫他滾,他是斷然不敢起身的。
「去傳話吧……」蔣熙照背過身子,不帶一絲感情地說著,語氣就像那深窖寒冰般冷漠無情。
黑衣男子顫抖著身子伏在地上「 」猛磕了三個頭後,才如獲大赦般爬起半躬著身子倒退著出去。
這時,蔣熙照突然很溫柔的細語︰「傳完話,別忘了去蛇堂領賞……」
「蛇堂」二字如晴天霹靂般炸得黑衣男子眼冒金星,渾身已經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陣雞皮疙瘩,緊咬著牙關應了聲︰「多謝少主……不殺之恩!」跌跌撞撞地往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