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一直記得,百黎昇很護妻。睍蓴璩曉
猶然記得有那麼一回,她看到了他的妻子踮起腳尖吻他,當即頭腦一熱,發怒就使了小妖術讓她撞到了桌子上。
那一回璃裳的腰足足烏青了大半個月。
也是百黎昇第一次罵她。
「為什麼處處爭對璃裳,她招你惹你了?砂,你真是越來越不可理喻了,仗著你是妖,仗著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你就能那樣欺負她嗎!!輅」
那也是第一次,砂知道百黎昇一直知道她的小動作。
只要他的妻子璃裳和他親近一些,她就總會使絆讓那原本就身體病弱的女子出些事。
後來,每當她發怒之後,都會想起百黎昇嫘。
百黎昇不喜歡。
所以她都會縮回手。
就像過去蓮不喜歡,她都會小心翼翼地順他一般。
回過神來,璃裳已經拿著一副畫像走出了房門。
砂剛想縮回手,一道金光突然拂在案幾上的玫紅發髻上,砂感覺到真身一陣火辣辣的痛楚。
她猛地抬起美眸,轉身就看到了半年未見的蓮。
他皺眉︰「你剛剛想做什麼?」
砂被那訓斥的口氣吼得愣住,只是微微眯起美眸看著眼前的人,手下意識地攥緊了,總感覺心里的情緒復雜,但又說不清。
然後她嘴硬道︰「我剛剛想要她命,誰讓百黎昇昨晚剛回府,那女人就誘惑他,損他陽氣。」
蓮的臉色徒然變得很難看︰「你瘋了嗎?!他的妻子會是你,就一定會是你……你怎麼這般沉不住氣,難道就不能等幻化出人形嗎?」
「為什麼我要等,我現在殺了她,我能顯人形了照樣能嫁給百黎昇!」
「砂……」察覺到她的咄咄逼人,蓮黑漆漆的眸子看了她半響,眸光薄涼,緩緩吐出一句話,「她若是陽壽未盡而死,你照樣得不到好處,而且不會好過。」
橫豎說來說去他都是護著百黎昇的妻子就是了……
一來就說璃裳。
一來就說那女人。
就跟百黎昇一般。
從沒有一次先說的是她。
他和她一起的幾百年是眼瞎了嗎,若是她真要動真格,哪里會等到現在……
砂越想越低落,她鼻子一酸,破口大罵道︰「滾,你想去哪里就去,誰要你回來假好心了!」
要走就走,還回來做什麼。
回來看她連個男人都抓不住,回來看她必須眼睜睜地看著情敵和百黎昇親熱的笑話嗎?
「……狗雜種。」
她最後一聲落下,蓮的臉色有些發白,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最後他卻是看著那案幾上玫紅發髻,再沒有吭聲。
*
砂再次見到蓮,已經是過了一年。
那時的她已經幻化成了人形,獨獨留下了自己的真身——發髻在璃裳那里。
因為百黎昇的疼愛她被收留,並被隱瞞了是妖的事實,直接成了丞相府的小姐。
百黎昇對她很好,璃裳也對突然出現的小姑子很好。
好到砂覺得莫名其妙。
直到某一天,她才知道為什麼璃裳明知道她喜歡百黎昇,卻對她沒有敵意。
因為,她和人偷情——
五更天。
天還蒙蒙發亮,丞相府里寂靜一片。
砂蹲坐在石頭上已經一晚了。
百黎昇昨晚難得和捧在手心里的璃裳發生了爭吵,吵得那叫一個驚天動地。
在丞相大人和老夫人的問話下兩人卻都對爭吵的源頭避而不談。
反倒是百黎昇甩袖就走。
砂覺得自己該高興的,的確,她一面覺得很高興,另一面卻莫名的不覺得高興。
兩種不一樣的情緒堵得她心口發慌。
皺了皺眉,她吐掉嘴里的雜草,美眸里有些倦態。
天色還不算早,一點點動靜都听的格外清楚。
于是,當璃裳細碎的哭聲傳出房外時,砂頓住了腳步,靜靜地看向那間房。
「蓮,他不肯和離怎麼辦……
我知道是我錯了,我背著他不守婦道和你偷情,可是蓮,我真的想成為你的妻子,現在他怎麼也不肯松口,我們該怎麼辦……」
女子的哭聲有些悲戚,像是在無助地問著人。
「今日我來,其實是有件事與你說……」
男子的聲音低沉暗啞,帶著隱隱的蠱惑意味,「璃裳,我過些日子便要回家成婚了,我的父母不會接受你,所以我們還是算了罷。」
男子的一番話說的仿佛是真的逼不得已。
果不其然,接下來砂就听到了那璃裳哭得越發厲害了。
然而,她並沒有再听下去,只是全身有些涼。
愣在了原地一分鐘後,砂突然有股沖動。
事實上,她也真的緩緩走向那件房,被戳破的窗紙里隱約可以看到一個穿著華服美裳的美婦,背對著她的男子伸出手誘哄似的拍著那美婦的後背。
砂就躲在那里看了許久,直到那男子的臉轉過頭……
美眸徒然瞪大,她震驚地後退了好幾步,卻剛好和那雙黑漆漆的眸子對視上。
是蓮。
怎麼會是他?!
百黎昇的妻子,怎麼會和他……偷情。
難怪璃裳對她的敵意視若無睹,難怪她總會有意無意就把她和百黎昇撮合在一起。
她,愛的不是百黎昇。
收回美眸,她轉身就跑開。
慌亂的腳步走遠後,房間里的俊美男子也收回了視線,看向仍然環著自己腰大哭的美婦時,不動聲色地推開了她。
「我該走了。」
*
砂並沒有走遠。
事實上當她听到身後熟悉的腳步聲時,她就已經轉過身了,紅唇微勾地看向那人,卻在想到他和另一個女子偷情當初也不肯和她在一起時。
她的眼底浮上了譏笑。
「我怎麼從不知道你還有父母,你接近她是想做什麼?」
男子緩步走出陰影處,一雙漂亮黑漆的眸子淡淡地看向她,聲音平靜。
「百黎昇的妻子命里有三次大劫,一次是險些早夭,一次是成婚半年之後愛上與自己偷情的人,最後一次是嫁給百黎昇六年後便會死于疾病。」
觸及到那雙明顯不解的美眸,蓮走上前一步,修長的手撫上她的眼角。
微微蹙眉,他漠然道︰「你不是嫌她死太晚了嗎,我便充當了她第二個大劫。那璃裳命里愛上那與她偷情的人後,會被拋棄,然後病到成婚第六年死,也就是第三個大劫,我會在她第二個大劫動些手腳……」
言下之意,已經很清楚地在告訴她,百黎昇的妻子會在第二個大劫就斷氣。
頓了頓,他突然道。
「砂,我未踫過她。」
她下意識地抬起美眸,正好撞進那雙漠然的眸子里。
他抿著唇看她,像是解釋完之後在等她的反應。
「……嗯。」很久以後,她才低聲應他,美眸底復雜難辨。
後來的事完全月兌離了砂的想法。
她不知道蓮是怎麼對那璃裳說的,但她死了,真的死在了命里第二個大劫上。
在一個晚上。
在百黎昇和她大吵之後撕破她的衣裳。
砂想,她大概是真的愛上了蓮,以至于她為了不讓自己的丈夫踫她,拿起了她的真身自殺。
那玫紅的利器割破了璃裳的喉嚨,溫熱的血噴濺在她真身上。
在另一個地方的她周身突然有了一身粘稠腥甜,她有些不適應,茫然地抬起美眸時,一雙修長的手擦去了她臉上的血,輕聲道︰「她死了。」
砂愣了足足三秒鐘,才明白過來她身上的血,是來自于璃裳噴濺在她真身上的。
她的心緒有些亂,下意識地就想去百黎昇的房間看,卻在抬頭對上蓮黑漆漆的眸子時,她愣了半響。
她剛要說什麼,突然心髒一痛,痛得莫名其妙。
她伸手模了模心髒,卻發現有更多的鮮血又漬紅了她的衣裳,從她的真身再次傳來的溫熱血液——
美眸緊縮了下,砂剛好瞥到面前蓮大變的臉色,她徒然猛地清醒過來,有了一種想法。
她原先為什麼想把那璃裳逼死?
讓她早點死跟她有關系嗎?
後來,砂才知道。
璃裳自殺的時候,百黎昇痛不欲生,懷著恨意拿起那玫紅的發髻刺入自己的心髒,夫妻兩人同在一個夜晚薨了。
那晚的丞相府彌漫了撕心裂肺的哭聲。
老夫人哭到暈厥,丞相大人一病不起。
整個丞相府在那晚之後死氣沉沉,家破人亡。
晨曦初照。
砂迷茫地站在丞相府外,思緒迷離,她突然想到,她好像害死了很多人。
她想起了當時還覺得自己愛百黎昇的自己,那個她做錯了,也急了。
那不清醒的她沒有料到百黎昇有多愛他妻子。
那不清醒的她沒有按照蓮給她安排的路走,等待著百黎昇妻子陽壽盡,導致于丞相府的慘狀。
……
「你怎麼……」
某個午後,案幾上那枚玫紅的利器發出了一道光。
著一襲華美黃衫的秀氣男子微怔地看著眼前不著寸縷的少女。
直到手里提著的筆啪嗒一聲掉在畫像上,他才徒然漲紅了臉,想安撫她的笑容還是很軟︰「你別急,我先給你找下璃裳的衣服湊合下。」
原本才該不好意思的她在看到比她更臊紅了俊臉的百黎昇後,突然忘記了羞澀的表情要怎麼做。
她就那樣發愣地看著男子慌亂地翻找著自己妻子的衣裳給她。
那天是砂幻化成人形的日子。
……
回過神來,砂的臉色有些發白,一聲呢喃低不可聞︰「是我害了你,害了你的妻……」
*
丞相府公子百黎昇和愛妻下葬那天,很多人都去看了熱鬧。
砂便是在所有人走了之後,方才走出了陰影處,站在了百黎家的合墓前。
她望著合墓上的夫妻兩個字,久久失神。
腦海里某根弦斷開,浮現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幕。
……
「你就只是想懂一回情愛滋味?」淡淡的聲音響起,有人在詢問她。
下一刻,有一道堅定的軟糯女聲道︰「是,我只想懂一回情愛的滋味,我一輩子都不懂,我總想要懂一次才滿足。」
……
砂想起來了,那是上一世的她,那時的她撲倒在了一位冥界大人的腿下。
那是蓮。
他幫了她,給她喂下了情蠱,送她入輪回。
而那另一個情蠱則在百黎昇身上。
然而,一切都錯了,那兩個情蠱,只在她身上起了作用,而百黎昇並沒有受那情蠱的牽制。
也只有她,在和蓮過了幾百年,遇到了中了另一個情蠱的百黎昇後,被牽制性地愛上百黎昇,從他身上嘗試情愛滋味。
只是,在百黎昇身上的那就是情愛滋味嗎?
砂望著眼前的夫妻合墓,輕輕摩挲著上頭的兩個名字。
夫︰百黎昇。
妻︰璃裳。
她微微仰起淚濕的美眸,有些迷茫。
好像不是。
她對百黎昇的好像不是那種滋味,只有負疚。
那枚情蠱沒遇到百黎昇,發生作用前,她懂的,才是真正的情愛滋味。
「是我的失誤。」
身後突然傳來蓮淡淡的聲音,她轉過頭的時候就看到了那道身影,像是來了不久。
他道︰「我當初把情蠱的另一半下錯了人,百黎昇與他的妻子有三世緣分,不該是你的有緣人,是我沒有為你擇選妥當。」
「所以他身上的情蠱沒有牽制他愛上我,只有我一個人被情蠱牽制了嗎?」
砂沉默了許久,才緩緩抬起無神的美眸,看著那人低笑出聲,「蓮,在地府的時候你為什麼要幫我?僅是可憐我嗎……」
「……」
他沒有吭聲。
她卻直直地盯著他,執拗道︰「你陪著我的那幾百年里,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喜歡你了?
在沒有被情蠱牽制的時候,我是喜歡你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那夫妻合墓前的一男一女都沒有再說話。
很久以後,涼風吹拂過,她的身子微顫,蓮才在她灼灼的美眸里抬起頭︰「嗯。」
砂抿了抿殷紅的嘴角。
她發現,有的時候得到了答案好像也不是那麼開心。
「你的陽壽還沒有盡,待你盡了之後我會來取你命讓你入輪回。」
他轉身要走。
這是他最後要留給她的話。
墓碑前有道低低的女聲輕問他︰「你有沒有……喜歡過我?」
前方的背影沒有停下,始終在離她越來越遠。一如當初他把她拱手送給百黎昇的那般決絕︰「沒有,一次也沒有。」
他這樣說,是他的答案。
直到很久以後,那跪在墓碑前的女子才突然笑了起來,她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夫妻合墓。
這是她鑄成的錯,當初就為了懂一回情愛滋味,她錯了。
錯得離譜……
那天的夫妻合墓前,有女子低笑了幾聲,卻狠狠地伸手戳瞎了自己的雙眸。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
那路過的人也只是驚叫了幾聲,在那跪在墓前的女子轉過頭,在那路過的人觸及到那雙無神的美眸里流著血時,才嚇得落荒而逃。
她靜靜地躺在了墓碑上,無神的美眸里有刺痛感,然後是緩緩滴落的鮮血。
她低聲道。
「對不起,是我害死了你們,如果不是我,也許你們會一直恩愛下去……」
她的身子漸漸蜷縮起來,有溫熱的液體滑過臉頰。
在那夫妻合墓前,她已經分不清那是她的血還是她的淚。
最後一點熱氣散去,那夫妻合墓前發起一道金光,有一枚玫紅的發髻孤零零地躺在墓碑上,竟有些像是在守護那夫妻合墓。
微風吹佛過,一地的蕭瑟。
……
她是發髻。
一枚發髻固型的玫紅利器,在熱鬧的人界花街里有一個很好听的名字,叫做發髻。
那時候的發髻還不叫後來的釵子,那時候叫做發髻。
她願化作一枚發髻,贖她造下的孽業。
她叫砂。
愛著一個喚作蓮的男子。
**************
「我在那夫妻合墓前呆了一百年。」
「直到有一天被一雙腳碾碎了真身才死,那時便是我命里的災禍,陽壽盡了後,我到了奈何橋後就逃了,我不想再入輪回……」
佛堂外的傾盆大雨已經小了,妖魂軟糯的聲音有些啞。
花蘿歌趴在草堆上,看了看那神態平靜的妖魂,蹙眉道。
「若是你當時再多戳自己的眼幾下,就真的給瞎了,好在你眼楮頑強,沒被你這主人戳瞎……」
妖魂一愣,美眸里隱隱有些濕氣,咧嘴笑道︰「瞎了沒準我那時候就看不到蓮給我遞孟婆湯,直接喝下了,好在我還不想輪回重來……」
花蘿歌下意識地回頭看那妖魂一眼,莫名有些同情她。
看方才那神尊的樣子,明顯就是一點都不想被這個情劫牽制。
偏偏這妖魂還不知道人家一直瞞著她一把事。
「妖死後沒有元神消散反倒還有抹魂的很少,你是個例外。」
花蘿歌看了看她,忍不住道,「若是不想像人那樣忘記一切入輪回的話,你可以和我回妖精界。」
她估模,這妖魂是呆不了天界的。
那就只能到她的妖精界了。
看她不吭聲,花蘿歌想了想,又道︰「你真身給人碾碎了,我記得有門禁術可以把魂轉移的。
我找到那禁術怎麼做之後,幫你換個真身好了,那樣你就有個新的真身了,總比一直是個妖魂方便多了。」
花蘿歌再看她的時候,正好撞進那雙發亮的美眸里,妖魂的聲音很小。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