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
……
花蘿歌被驚醒的時候已經是五更天。睍蓴璩曉
沙正蹲在她床旁,他緊緊地蹙著眉︰「你的身體怎麼這般虛弱?」
美眸里的陰暗一點點散去煨。
她像是如夢初醒般看著他,半響才道︰「該是餓了……」
沙卻沒有去喚侍女上早膳,只是目光微沉︰「你身上的煞氣很虛。」
花蘿歌有些惱了,沒由來的暴躁了起來︰「你煩不煩,有時間不如去陪你妻子!撞」
他靜了一靜,一雙妖媚的黑眸深不見底。
許久後他才站起身,背對著她走了出去︰「公主殿下心情不佳,還是歇息罷。」
等到寢殿里陸續上了精致的吃食後,已經只剩下花蘿歌一個人,她才松開了攥著被褥的手,沒多久,她一轉過美眸的時候。
床榻上多了一個小女孩。
花蘿歌微愣︰「花艷罄,你為什麼會在這里?」
吐了口氣,花艷罄才咧嘴一笑︰「因為我又變厲害了一點,不過只有阿娘看得到我。」
花蘿歌怔怔地看著她,好半響才道︰「那你注意安全。」
「好的,阿娘。」
**********
花艷罄是個很蠢的人。
當花蘿歌知道這一點的時候,她已經坐在她殿里的案幾上哭得鼻涕眼淚一起下了︰「阿娘你不能這樣說我,其實我是個很厲害的人,你不能光用文化定義我。」
花蘿歌很不悅地拿起一本詩經拍她腦袋。
「我以前的時候抄詩經只要幾遍就記住了,你怎麼比我還蠢。」
每當那個時候,花艷罄就會悶悶不樂一整個下午。
花艷罄很喜歡吃些小零嘴。
花蘿歌很滿意她的遺傳,所以次次都會滿足她的嘴饞,這讓花艷罄直對她豎大拇指,領了個「六界最善良的阿娘」徽章。
花艷罄還是個沒有安全感的人。
不同于在客棧里的普通粘人,在妖精界里,她幾乎每時每刻都會黏在她身邊。
每次花蘿歌半夜把她哄入睡,還沒洗完澡,她就會在殿外胡亂地敲門,嘴里一直哭著喊她阿娘。
等她急匆匆地打開殿門時,就會看到她蹲在殿外,紅潤的小嘴微嘟,濕漉漉的眼淚委屈地在眼里直打轉,然後在花蘿歌想要發火的時候。
她會哭著撲上來︰「阿娘你怎麼總是消失,你一走沒準就回不來了……」
花蘿歌就會覺得,原來她那麼怕她消失。
後來有一天。
花艷罄卻消失了,在妖精界里陪伴了她整整三天的人消失的無影無蹤。
她做了一個夢,在夢里昏昏沉沉地回憶起了很多事。
花蘿歌還記得。
她第一次見到花艷罄的時候,是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時候她的花艷罄已經死了五十年了。
一日她在魂愛殿里做了個夢。
夢里面天際蔚藍的佛城里空無一人,然後她看到一個穿著紅衣裳的小家伙,她有一雙漂亮的圓眼楮,蹲在一邊小心翼翼地瞧著她。
她也瞧著她,然後道︰「我抱你去買糖好不好?」
那個小家伙愣了一愣,然後笑開了臉,伸出了手讓她抱︰「阿娘我們吃冰糖葫蘆好不,這里有好多東西的,只有我們兩個人用,阿娘你不要發愁沒有錢。」
那時的她眼里下意識地有些發酸,然後懷里的小家伙說︰她叫花艷罄,她有一個很好听的名字,她的阿娘在她出生前就已經給她想好了名了。
然後她說,她就是她的阿娘。
她的花艷罄和她在一起了五十年,每晚她都能夢見她。
她每次都說,她又變厲害了一點。
她又說︰「阿娘你等我再厲害一點,我就把其他人變進來,以後這里就是我們的家了。」
她的花艷罄膽子很小,很怕听鬼故事,每次听完之後都會縮進她的被窩,理直氣壯道︰「阿娘我們要當對好好相愛的母女,你不能這樣嫌棄我。」
她的花艷罄手藝不精,卻很喜歡給她洗衣煮飯,她說︰「我想讓阿娘依賴我。」
還有很多很多……
然後她听到了一道溫雅的聲音在喚她,花蘿歌漸漸月兌離了夢境,心髒有些輕微的疼。
那個人喚她︰「蘿歌。」
是的,她叫蘿歌,花蘿歌。
妖精界的公主殿下,貪戀那西極佛尊的人,她孩子的阿娘。
睜開美眸的瞬間,面前是熟悉的擺設。
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模身旁的位置,卻再也感覺不到佛胎的半點生息。
她愣了一愣,才想起,原來是個夢,她做了一個長達五十年的夢,每一日她都在夢,現在只是突然有一天,她清醒了……
然後她的花艷罄消失了。
一剎那,一些早已忘記的記憶涌回腦海里。
她記起了,五十年前在婚介所時,她對他們說見到了花艷罄,大蓮蹙眉對她說︰「那只是一個夢,根本不真實。」
她問二蓮,他也勸她只是一個夢。
所有人都告訴她,這個夢根本不真實,可是她寧願躲在那里。
明明已經五十年了……
這個夢怎麼可以突然醒來。
「才離開多久就把自己照顧成這樣……」
耳畔傳來低低的嘆息聲。
花蘿歌迷茫的視線停住,靜靜地望著那雙漂亮的鳳眸,她突然想起了,當初為什麼會愛上他。
原先怎麼也記不住的事情,在這個時候格外清晰。
那時候,她記得,也是這樣一雙眼,同樣漂亮的眼,卻有了太多沉重的東西,讓人想幫他分擔。
所以她愛上他了。
他沒有察覺到她的異常,只是輕輕拉起了她的手︰「跟我回去罷。」
她的嗓子有些啞,只叫了他一聲。
「凰惹。」
然後他笑了,微蹙的眉宇間縈繞開淡淡的溫情,他應道︰「嗯。」
那日,妖精界人人都知道。
那西極佛尊在他們公主殿下夢魘之時,屈尊駕臨前來將她帶回西極。
一時間,流言蜚語傳遍了六界。
有人說︰「他們不會真的有私情罷?」
有人說︰「無怪佛尊遲遲不應下與天界大公主的婚事,這一消息無疑打了天帝一個響亮的耳光。」
還有人說︰「也不知道會在一起多久,沒準佛尊只是玩玩罷了,六界佛母怎麼也輪不到一個妖罷……」
然而,眾說紛紜,也只成為了六界津津有味的討論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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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
清脆的茶杯踫撞聲響起。
花蘿歌倚在殿里,望著園子里煮茶的男子,清晨的朝陽徐徐灑落在他身上,連帶著男子那張漂亮的面容都染上了迷離。
他煮茶頗有心得,近來他尤為喜歡一種叫做碧螺春的茶。
她看了很久很久,突然有些失神。
自從上次回來,已經過了一整年有余,現如今她已經清醒了很久,也懂了花艷罄大概真的只是一個長達五十年的夢罷了。
夢醒了,一切就結束了。
「過來。」察覺到她的視線,男子沏茶的動作一頓,向她伸出了修長的手。
花蘿歌從殿門邊站起身,坐在了他的對面,他把剛煮完的一壺茶倒在杯里,再把一碟藕花謠推到她面前,聲音淡淡道︰「昨夜睡得還好嗎?」
她想了想,道︰「還好。」
如果昨天半夜沒有喵桃蒂前來西極大吵大鬧的話,花蘿歌覺得,應該還是不錯的。
他只看了她一眼。
花蘿歌正發呆的時候,眼前突然伸來了一雙漂亮的手,她微愣,就看到他摩挲著昨夜被喵桃蒂撓傷的手背,語調平靜。
「抱歉,從今以後她不會再踏入西極半分。」
茶壺里縈繞開的霧氣迷離了視線,花蘿歌抬起美眸,定定地看了他好一會,只是搖了搖頭︰「太麻煩了,你終究要娶妻的。」
她抽回手,頓了頓道,「喵桃蒂除去驕縱一點,是個很好的佛妻人選。」
他的眸子冷了下來,聲音里有了一絲隱忍。
他道︰「我以為佛妻是你。」
花蘿歌看了看他,低下頭,望著杯里倒影出她面容的茶水,一雙美眸里漸漸縈繞上霧氣,她輕聲道︰「你待我很好。」
凰惹不語。
她想了想,又道,「可是……你這個人,太狠。」
清淺的女音落下,凰惹的手下意識地收緊,心一點一點地沉了下來。
似乎有一瞬間,他感覺到了她想說什麼。
他低垂下的漂亮眸子里劃過幽色,把另一杯茶移到她面前,淡淡道︰「這杯茶更熱一些,喝完就去睡罷,我想你還沒睡醒,現在你說的話我可以當做沒听過。」
花蘿歌沒有吭聲,只是望著他沏茶的手指,覺得分外好看。
她站起身來。
他的手微僵,沉著眸子看她。
花蘿歌卻毫不閃躲地迎上他冷然的眸光,晨風張揚起她烏黑的長發,女子美眸淡漠,一襲紅色霓裳近在眼前,卻仿佛越來越遠。
然後他發現。
在西極,在這魂愛殿里朝夕相處的一百年里,她的聲音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堅定。
「我有沒有對你說過,我最大的願望就是能有一個人贈我現世安穩,賜我一生歡喜,我一直認為那個人是你,但是後來我發現,那個人不可能是一個佛。」
她靜靜地看他,眸光染上浮華,殷紅的嘴角微微抿起。
「我喜歡了你很久,我知道你很多事,但是你不知道我。
凰惹,其實我不喜歡藕花謠,它太甜。
因為以前我來魂愛殿的時候,你就是讓人上了一碟藕花謠給我,所以我喜歡了。
凰惹,其實我不喜歡妖精界的責任。
因為以前你對我說,妖精界是皇爹的心血,我身為他最疼愛的女兒,自然不能讓他的心血落入外人手,所以我一直呆在妖精界沒走。
凰惹,其實我不喜歡西極。
在這里,我總能知道我和你的差距,這里的人,每個人都知道你有內定嫡妻,就算你不喜歡,也或者是你喜歡,你也是理所當然要娶她的。
六界佛母,你的佛妻可以是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是我。
因為我是妖,你們最不齒的妖,我的皇爹手上還染了他那代時六界一幫人的血,他是罪人,我自然是和他同一立場的。
所以我不想再和你在一起了。」
最後她說︰「我早就清醒過來了,我只是不想清醒,人家說的對,我是不想承擔妖精界的責任,現在重新開始還來得及。
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了花艷罄,我也還沒有錯的太離譜,你還可以娶喵桃蒂,我也還可以再重新開始一次人生。」
他看了她很久,閑適地轉動著手中的茶杯,低低地笑了起來︰「所以,這麼久以來,你的愛都只是口頭上隨便說說的嗎?」
花蘿歌看他,美眸里無波無瀾,她道︰「是的,我只是胡鬧性子犯了。」
他緊緊地盯著她,手上的動作頓住,一張俊美的面容上晦暗不明。
他沉默良久,輕聲道。
「告訴我,你到底,有沒有認真過?哪怕是一點點愛過我……」
美眸里有些酸澀,她仰起頭,低低地笑了幾聲,無辜地眨眨眼︰「好奇怪,究竟什麼才是愛呢,不如你告訴我你對我是嗎……」
她的呢喃聲很輕。
下一刻,說出的話卻再也沒有給自己留半點後路,一字一句,語聲堅定。
「沒有,我半點都沒有愛過你,若是早知道會那麼辛苦,我當初就會隨便找一個人,而不是和一個佛。」
凰惹笑了,一雙漂亮的眸子盡是嘲諷。
他的聲音冷的徹骨︰「花蘿歌,謝謝你讓我,迷途知返。」
她笑了幾聲,轉身離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桌上的茶已經涼了,園子里一片清冷。
他低喃出聲,手里的茶杯碎裂在地上︰「果然,你這個人,信不得。」
本兮迦的身影出現時,他微微閉了眼,淡淡道︰「佛珠現如今還差多少?」
本兮迦低眉︰「佛尊您等著便是,倒是……」他望著花蘿歌離開的方向,眸子深幽難辨,突然想起了這一百年里——
某一日,在魂愛殿里時,這人要他重新尋找佛珠。
那個時候他說︰「她信不得,無論我待她多好,她終究不是真正的愛我。」
現如今……
本兮迦收回視線,神情淡淡,這兩人,竟是從沒有真正信任過對方。
凰惹沒有說話,他正低垂下那雙漂亮的眸子,沉默地倒茶,然後突然笑了起來。
依稀間,腦海里記憶涌來,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
……
那時,妖美的彩霞徐徐灑落進來,柔和了兩人的眉眼。
她道︰「凰惹,我很喜歡你。」
在他又給她舀了碗螃蟹羹的時候,她搖了搖頭,躲開了他湊到她嘴邊的精致吃食,她攥緊他的袖子,美眸里的神色很認真,「你信我……好不好?」
……
回過神來,他放下茶盞,低低地笑了起來。
他很慶幸,他從未相信過她。
這個人,最愛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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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極外。
一道陰影籠罩下來。
花蘿歌眨眨酸澀的美眸,對著頭頂上的人咧嘴笑了起來︰「美男師父你是來和他下棋嗎?」她說著,挪開了腳,道,「進去罷。」
令狐濤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清冷的眸子里無波無瀾,他輕斥道︰「蹲在這里像什麼話,跟我回去。」
花蘿歌一愣,就被他拉起,往蓬萊殿的方向走去。
手心里的溫度很暖和,她一時間喉頭有些艱澀,眼淚啪嗒就掉了下來,許久才哽咽道︰「美男師父你怎麼總是這樣不會憐香惜玉。」
他的腳步沒有停下,仍然拉著她的手,淡淡道︰「那般,你會得寸進尺。」
她眼一紅,明明想扯唇笑,卻一路抽抽噎噎地到了蓬萊殿。
晨曦柔美的陽光落在他們身後。
一道強忍哽咽的聲音道︰「你說我為什麼要哭啊?」
停頓了會,有低沉的男聲響起︰「大抵是因為你難過。」
「那你說這是不是就是我愛他了?」
「有可能罷。」
……
這一年里,六界發生了兩件大事。
第一件︰傳聞那西極佛尊最珍視的妖失寵了,眾說天界大公主喵桃蒂的婚事有著落了,西極對此,雖沒有表態卻也沒有出面指明是無稽之談。
第二件︰昔日天界大殿下喵南,如今的首席妖臣沙于心灰意冷之下叛亂,妖精界易主,新任妖皇乃是那妖臣沙。
自此,妖精界的史書翻過嶄新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