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還在酣烈進行,席間之人心事各異,卻也平靜異常。
酒至三巡時,鐵犁那邊席位,倒是生出了小小的波動。
因由宮娥持著玉壺為其添酒,卻不小心將那一盞滿滿的酒水打翻在地,發出‘當啷’一聲輕響,鐵犁的衣袖被酒水濺濕一片,宮娥忙慌著手為其擦拭。
鐵犁面色黑如烏雲,甩開寬袖,這便要怒斥那宮娥。
燕七殺從旁好心道︰「督座何必與這小小宮娥置氣,若因此事惹得國君不快可是得不償失。」
鐵犁心頭雖怒卻也不敢在國君眼皮子底下發作,只是狠狠瞪了一眼那宮娥,讓她趕緊將席上的狼藉收拾干淨。
擦完酒水,宮娥對著燕七殺感激的點了下頭,其後匆匆退下。
燕七殺將自己那杯未動過的酒水遞到鐵犁面前,鐵犁嗤笑一聲,一把接過一飲而盡。
哥舒無鸞冷眼望著對面剛剛那一幕,懶于理睬。
這時,殿內傳出一道輕吟淺唱,歌姬操著優美婉轉的歌喉獻唱,那聲音空靈出谷。
孰料,剛剛唱到高亢之處,一聲淒厲的慘叫乍然響起,再看鐵犁面色已呈黑紫狀,大掌正扼著咽喉,發出陣陣痛苦的嘶吼。
他的面目猙獰可恐,接著狂癲的掃落一席佳肴,跌落于地間,于大理石地面上掙扎翻滾。
這突發的一幕,轟動全場,使得滿殿之人頃刻驚恐成一團,嘈雜的腳步聲紛亂沓至。
「護駕!」哥舒無鸞也被這一幕驚住了,不過卻在眨眼間恢復了鎮定,以電光火石之速躍向了高位下,以保國君,大妃安危。
一隊護衛得令而來,將大殿守的水泄不通。
早在鐵犁滾倒在地之時,燕七殺便已將其制服在掌下,眼下,鐵犁接連發出幾聲鬼嚎般的慘叫後,便七孔流血沒了氣息。
「他……他怎麼樣?」不知何時國君已從王位上站起,大掌顫抖的握著王位扶手維持鎮定,因由受了驚嚇,面色已有些蒼白,聲音亦是驚慌的。
燕七殺蹙了蹙眉,松開了擒著鐵犁的手掌,沉聲回道︰「回國君,鐵督座像是中了毒,已經氣絕!」
這一句好似平地一聲雷,引發了全場駭然的抽氣聲,誰也沒能料到這好好的一席宴會竟發生了投毒謀殺案!
國君俊顏青白交加,難看非常,冷冷喚道︰「唐喜,遣護衛隊將各宮主子護送回寢殿。」
「是!」大太監領了旨意忙去安排。
不多時內宮的女眷及兩位公主匆匆離開了正陽大殿,王子朗則略顯驚慌的攬著公子夙的肩膀緊隨其後,大妃望了一眼哥舒無鸞,于最後走出了大殿。
「又死了一個?!這是天子腳下,內宮禁苑,卻接二連三的給寡人上演人命案,這些個始作俑者到底有沒有將寡人放在眼里?今日敢毒殺朝廷大員,哪天心血來潮是不是連寡人都敢一塊謀害了?堂堂一國之君的王宮卻還比不上平頭老百姓的草房茅屋來的安全,你們倒是說說,這是何道理?」此刻國君真的怒了,面色由蒼白變得鐵青駭然。
這一番質問,讓滿滿一殿的官員為之惶然,心驚膽戰的噤聲低首,連大氣都不敢出。
內宮禁地接連出了兩次命案,並且都逢宴會之日,百官齊聚之時,惹得滿朝人盡皆知,國君不怒才怪!
裴安略有所思的斜睨地上的尸體片刻,面色復雜又凝重,走向百官之首,朗朗道︰「國君息怒!老臣認為平日內宮把守相較嚴密,可一逢大宴,宮內上下忙成一團,難免有疏忽之處,當然,這也不能作為發生命案的借口!不過,自內宮設女宮侍以來,這大大小小的案子倒是出了不少……」
哥舒無鸞一听這話心頭當即涌起一陣怒火,他的意思很明了不是嗎?他是在捏著此事來抨擊女宮侍無能,護不了內宮安危!
而她是第一女官,又統轄著內宮三千女宮侍,失職之罪首當其沖!這老狐狸當真老奸巨猾,何時何地都在想著如何算計她,懲辦她,今日平白無故的反倒被他將了一軍!
殊不知,女宮侍雖經國君首肯而設,卻根本沒有什麼實權在手,只是負責巡守內宮的瑣碎事宜罷了,可這個裴安還不滿足現狀,處處對她們打壓,意欲連根拔除,簡直是可惡到極點!
國君面色沒有絲毫回緩,冷冷道︰「女宮侍乃是寡人親允而設,裴卿家的意思,難道是說這是寡人自找的?」
裴安面色一緊,「老臣不敢!老臣只是覺得近來頻發命案,其中透著詭邪,定有妖邪在作祟,不如請來法師入宮做一做法事,驅一驅邪氣,以求內宮祥和。」
「大司寇何時也信鬼神之說了?微臣以為,未免招至宮內更加惶然,此事不可為!」哥舒無鸞邁前一步,反譏道。
他可以當眾詆毀她們女宮侍,她也不會給他留絲毫面子。
妖邪作祟?他話里話外是在拿‘妖邪’二字影射她罷了!
可話說回來,她也是很詫異為何有人會這般明目張膽的在宴會上毒殺鐵犁,這不是在挑釁君威嗎?
大君點頭表示贊同,道︰「趕快將尸體抬下去,交由仵作仔細檢驗。」
一聲吩咐,侍衛抬著尸體匆匆而走。
「命案已出,理應盡快查清此事,捉住凶手,否則內宮難以安寧,臣請國君下旨將此事交由燕副座處理!」裴安沒有因為哥舒無鸞剛才的反駁而露出絲毫不快的情緒,只是話鋒一轉,適時提攜了一番燕七殺。
大君舒了舒眉,像是也有此想法。
哥舒無鸞心中一沉,斂眸,再道︰「這恐怕不妥,不知大司寇之前有沒有注意到一個細節,在鐵督座死前,剛好飲過燕副座遞過的酒水,在這之後便發生了中毒事件,這事兒太過巧合……」
說完,淡淡掃了一眼站在群臣中的燕七殺,孰料,他的臉上一片雲淡風輕,嘴角勾著宜人的弧度,此刻正似笑非笑的回望著她。
裴安冷笑反問,「你是在懷疑燕副座下毒不成?」
「本官只是直言不諱罷了,況且,鐵督座與燕副座同在一營,是上下級關系,此事理應避嫌才好!」哥舒無鸞不疾不徐的回道。
燕七殺這個人本就正邪難辨,今日的案子又是揚名立功的大好機會,若放任裴安刻意提拔他,恐怕將來為禍不小,所以眼下她當然要力爭此案的偵辦權。
大君沉思片刻,最後說道︰「錦衣侯說的有理,這事出在內宮,若交由燕卿調查起來多有不便,就交給錦衣侯處理吧。鸞兒,你要盡快結案。」
哥舒無鸞拱了拱手,目送著大君步出了大殿。
國君走後百官也陸陸續續散了,燕七殺也沒做片刻停留,隨波逐流的走出了殿門。
裴安神色晦暗的走到哥舒無鸞面前,對她打量一番,那眼神犀利猶如鋼刀,仿佛片片割著她的肉,刀刀見血,嘴角噙著的那抹冷笑,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片刻後他便邁著沉穩的步子離開了正陽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