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外刮起的風逐漸清冷了起來,帶著點點寒意,襲過身畔。
哥舒無鸞曼步邁下青階,故意忽略跟在身後的那道沉穩的腳步聲,徑自向李樹下走去。
月光是朦朧幽清的,淡淡灑過樹枝縫隙,將地面投上了一層斑駁的紗影。
「你可不可以不要像刺蝟那樣,無時無刻都豎起防備的利刺?你明明知道我這麼做,是在保護你的安危!」男人的聲音由她身後悠悠傳來,仿佛洞天之外,又似僅隔一帳輕紗,語氣似湍急碧溪卻夾著寥寥的無奈。
哥舒無鸞背著身子,清亮的嗓音滿是不屑,「別把自己想的那麼有用,你不拖我的後腿便是好的了。還有,我用不著你的保護。」
見她連頭都未回,只是冷漠的撂下話語,靜然的向樹下踱去,男人悠悠嘆了一口氣,繼續道︰「你能不能理智一些?你為什麼總是以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態示人?你這樣不累嗎?」
哥舒無鸞本不打算搭理他,沒想到他死纏爛打,說個沒完沒了,眯了眯眸子,傲然側首,卻見他一步一步,不緊不慢的向她走來,她瞟了他一瞬,嗤了一聲,「你少以那種居高臨下的口氣對本官說話!」
男人恍若未聞的于距她兩步外止步,靜靜停在她對立面,靜靜注視著她。
一陣風起,樹影婆娑,夜空漸漸籠過一層烏雲,遮住了滿際清明的月光,四下開始黯淡一片,繼而讓哥舒無鸞望不清男人臉上的神色,和他注視她的眸光。
她極不喜現下的氣氛,有種被人在暗中窺視的錯覺在肆意蔓延,也許是她自負太甚,所以在她心里任何人與事都只能由她了如指掌,而不是她笨笨的由著他人縛于木樁估價看穿。
須臾,哥舒無鸞惱然移開視線,不在對望隱在暗夜中的那雙利眸。
這時,一陣極馥郁的幽香倏然襲過鼻翼,鬢邊的碎發適時被夜風微微撩起,搔過頰間,癢癢的,頃刻間腦中的清明竟也跑了大半,思緒開始混亂,伴著一陣眩暈襲來,腳下逐漸漂浮起來,時間仿佛凝滯了。♀
突然的,涼風一陣,她只覺背脊一痛像是撞上了一堵硬物,緊接著,她的身前被壓上了一副溫熱的胸膛,一撮銀亮如素錦般的發絲落在她的側顏上,發尖冰涼的觸感,伴著麻麻癢癢,直沖心底,而那只修長的手掌好巧不巧的正模在了她的胸前。
男人的手觸踫到她胸脯的一剎,哥舒無鸞卻也剛好找回了神智,她愕然一瞬,大腦略呈短暫空白狀態,只在眨眼間羞辱如雲涌般泛濫,「你……下流!」
話音剛落,反腕施力,一把扯開了他的大掌,咯吱吱的細碎聲自男人腕間發出,顯然哥舒無鸞的出手,險些捏斷了男人的手腕。
若說起燕七殺的內力斷不會這麼不堪一擊,眼下他這般絲毫未曾抵御她的攻擊,到底是措不及防,還是故意為之,她真的看不透。
「別亂動!」燕七殺黯喝一聲,眉頭微皺的緊睨著身下的人兒,冰藍的眸光幽亮深邃,瞳仁中閃著艷絕的冷藍。
夜下的他身姿頎長,秀麗如松,就連如此不雅的趴伏在她身上都顯得那般風姿卓絕,雅逸翩翩,眼前的那雙魅眸近如咫尺,一眼望來簡直顧盼生輝。
就在哥舒無鸞險將沉溺在那雙眸淵之時,只听他繼續低聲道,聲音中含的冷肅令人不寒而栗,「大人覺得卑職現在有那份閑情逸致調戲您嗎?」
哥舒無鸞面色微微汕紅,惱然咬了咬下唇,恨自己竟在如此尷尬之境卻對著他的魅眸失了神。
男人的聲音慢慢擱淺在空氣中,卻也在同時,他的那雙藍幽幽如一灘冰湖的眸子,錯過她的視線正落在高牆瓦脊一處。
隨著他的視線側目望去,那里不知在何時竟蟄伏了一個森暗的幽影。
月色將明將暗,雖望不清那幽影的面容,但自他周遭刮過的那股森凜的陰氣不容令人質疑,那正是昨日遁去的——鐵犁!
哥舒無鸞心口一滯,猛然推開男人的身體,這便要躍上房脊,擒住鐵犁,熟料,輕功還未待施展,便被男人的長臂勾住了腰際,繼而拖住了她的步子。
她回首怒斥,「你干嘛?松開!」
燕七殺微微搖首,眸光深邃如淵,讓人永遠也看不穿,語意幽深的說道︰「還未到時機,你不能在現下拿了他。」
「去他娘的時機,你在不松開我,就輪到拿你的時機了。」邪祟當前待捉,她哪還顧得什麼形象,粗話沖口便出。
熟料,男人對她的話置若罔聞,只低低的妖嬈一笑,放在她腰間的長臂,緊了又緊,最後猶如鐵條一般箍在了她的腰際,隨後狠力向後一拉,哥舒無鸞便如乖巧的小兔一般,被其攬入了懷中。
哥舒無鸞惱怒提力欲掙開男人的鉗制,可當真正與他對起內力,才發現眼前這個深藏不露的男人就連武功都是那樣的深不可測。
她非但沒有掙月兌成功,反而因運力勾起了內傷,一時間五髒搓痛成了一團。
眼睜睜看著屋脊處的那道幽影如游魂般漸行漸遠,直到漸漸隱于墨空消失于黯際,她惱憤的斥了一聲,「該死的……」
四下靜了下來,風過無痕,葉落無聲,只聞二人的淺淺呼吸。
一聲暗澀的嗓音打破了寂靜,「可以放開我了嗎?」
燕七殺低眸望了望女子的發漩,雖看不見她的面色,但他能感應到她在隱忍著怒氣,並越醞釀越深重,因為她呼出的氣息是那樣的熾烈。
他無奈的望了她一瞬,放在腰間的長臂,有些留戀不舍的慢慢離開了她的縴腰,啟唇出聲,聲音柔的仿若情話,「你不要生氣,他……」
然而話音未落,卻換來了迎胸一掌,‘啪’的一聲,功力十足,再看燕七殺竟是被掌力震出了丈外。
哥舒無鸞收掌立于男人對立面,眸間的猩紅預示著她憤怒到了極致,「就知道你是個拖我後腿的料,沒想到,你這個混蛋竟故意放跑了惡賊,我拿不到他對你有什麼好處?人渣!」
眼見著男人被她打了個措手不及,差點吐血倒地,她猶不解氣,縴掌模向腰間的鮫綃鞭,一個漂亮的鞭花利落的舞在夜空,以峻霆之勢掃向了男人的側臂。
清脆的鞭撻聲破空發出,男人的衣袖頃刻破開一道口子,鮮血霎時染紅的衣料,慢慢滴向地間,如艷麗的寒梅兀自綻放。
哥舒無鸞沒想到男人竟沒躲也沒避,結結實實的挨上她這一鞭子,一時間有些錯愕,卻也由不得她細琢磨,因為她這口怒氣若不發泄出去恐怕她會被活活憋悶死。
她再次甩開鞭子,向男人掃去,可這次卻沒如願的抽在他的身上,而是,鞭梢落在了他的掌中。
她拽著墨玉把手扯之不動,他攥著鞭梢絲毫未松,最後整條鮫綃鞭便拉在二人之間繃成了緊緊的一根弦。
他們就這樣僵持在了原地。
這時,燕七殺的聲音于對面猛然傳來,語氣是冷冽的,含怒的,「你鬧夠了嗎?」
「沒有!」哥舒無鸞狠狠扯著鞭子把手,咬牙切齒的回道。
男人眯了眯眸子,仿佛能將她看個透徹精光,「沒有,你就繼續鬧,繼續玩,到時看看是誰的內傷難愈!」
他的話引起了她內髒的共鳴,好像與她作對似得攪痛難忍,她痛的五官糾結,卻還在倔強硬撐,「你該死……」
「我說過時機還未到,就一定有我的道理,你若不听,將來有你悔斷腸子的一天!況且,他這次未得手襲擊你,就還有再次尋釁上門的機會,你在急什麼?阿鸞,不要把所有人都當成賊一樣的戒備著,這樣你會在你的自負和猜疑中自掘墳墓,將來導致的結果便是,就連半個推心置月復的朋友都沒有。」男人的話說的語意深長,仿佛每一字,每一句,都在設身處地的為她著想。
「我不需要什麼朋友。」哥舒無鸞不是一個分辯不清真言假語的人,她能听出他的話確是滿腔肺腑,她也知道她的自負並不是什麼優點,而是她致命的缺點。
若說她不需要朋友那確是違心之話,她也希望有三兩知己,說說知心話,體己話。
受傷了,生病了,能有一副肩膀可以讓她依靠,就好似那次她風寒發熱,靠在緋色的肩頭,是那樣的溫暖,仿佛她也是個尋常的小女子,有著自己的閨蜜。
可她到底不是一個尋常的女子,她有著她的使命,她肩上的擔子並不是任何人想挑便能挑的起的,行差踏錯,關系著不是她一人的生死,而是她至親尊敬的娘娘在後宮的榮辱,以及整個突厥部族的興衰。
所以她不敢信任娘娘除外的任何人,她的世界里亦不允許有‘朋友’這兩個于她來說極奢侈的字眼。
可眼下她弄不懂的是,他口中說的‘時機未到’到底有什麼深意,雖是不解,但她也不會出聲向他詢問,因為她由始至終都不會相信他的話。
男人見哥舒無鸞許久都處于失神中,淡然斂起了眸,將情緒隱埋于銀白的眼睫下,「看來你的氣已經消得差不多了,天不早了,早點回房睡吧。」
淡淡撂下這句,這便舉步要走,腳步剛剛抬起,發現鞭梢還握在他的掌中,遂悠悠側首道︰「這鞭子打人怪疼的,但是卻不足以致命,給大人一個建議,以後要是恨一個人,就直接拿刀捅,沖這里,豈不干脆利落!」
他的聲音字字生寒,迫使哥舒無鸞匆匆收起思緒望向男人,望向他比在心口的手掌,黯了黯眉,一字一字的回道︰「本官向來不喜歡要人命,比起死來講,生不如死更讓人‘刻骨銘心’!」
夜色中的燕七殺笑的極其嫵媚妖嬈,那笑容襯在他俊美的面頰上仿佛剛剛盛放的罌粟花,散發著致命的魅惑力。
長袖優雅一甩,鞭梢颯颯盈風,頓時舞出了掌心,最後落回了哥舒無鸞的腳邊,「到底是錦衣侯,心腸果然夠毒。」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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