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收起思緒,哥舒無鸞凝聲道︰「長王子還在受審。」
說話間,卻見大妃已徑直向裴安走去,她顰了顰眉,匆步跟了過去。
剛剛站定便听大妃曼聲道︰「如此冷風深夜還將大司寇驚動入宮,看來,大司寇對長王子實乃一片忠耿之心,著實令本宮大為感動,長王子身邊能有大人盡心相佐當是他之幸呢。」
裴安不動聲色的笑了笑,可言語中卻透著犀利,「娘娘倒是過譽了,老臣深感惶恐!老臣只是覺得長王子平時雖散漫了些,倒也不至于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只怕,是有人在刻意陷害!老臣既掌管糾察,又身為諫臣,勢必不能任由奸佞之人肆意操縱事件為禍內宮乃至前朝!不過,娘娘這深更半夜不畏寒風的趕了過來……不單是為了前來看笑話的吧?!」
最後,話鋒轉為奚落,分明是語有所指,听得哥舒無鸞憤火燃起,「你……」
難怪之前他一直都在保持沉默,原來是將她視為了小角色,而矛頭則指向了娘娘,他懷疑娘娘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大妃安撫似得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淡淡一笑道︰「難道,大人以為本宮是來此落井下石的?」
裴安冷冷瞟了一眼滿臉氣憤的哥舒無鸞,對大妃還以一笑,「老臣豈敢!」
言罷,傲慢的收回了視線,一轉身,靜待見駕。
大妃倒也不惱,隨之守在了殿下。
四下的風還在獵獵的刮著,卻也越來越滲涼入骨,時間如水流淌,在一道閃電劃過天際之時,龍淵宮緊閉的殿門最終開啟。
但見大太監唐喜匆匆的走了出來,而他那沉重的嗓音則伴著那道乍起的驚雷一齊的傳了出來,「陛下有旨,命錦衣侯先行將廢王子殷朗押至長幽宮看守,翌日押赴京郊遠寧塔終身幽禁……」
他的聲音比那道驚雷還要震撼耳際,致使哥舒無鸞的心猛的一沉,廢王子?看來陛下已決議將殷朗長王子的頭餃廢黜!
雖是留了他一條命,可終身幽禁,人不瘋也會逐漸走向崩潰,不知這樣的結果對他是幸還是不幸?!
正在她怔忪之際,裴安已完全按捺不住焦躁的情緒,疾步跨上了台階,向殿門口奔去。
見狀,唐喜忙揮著拂塵上前擋住他的去路,慌聲阻道︰「陛下有口諭,不見任何人,大人,您不能進去。」
「給老夫滾開!」裴安冷喝一聲,一把將其推開,隨即急急的沖進了門去。
唐喜匆匆站穩踉蹌的腳步,驚惶間,又見大妃也隨之跟了進去,止不住驚呼,「請娘娘止步……」
熟料,他根本誰也攔不住,無奈之下,只得揮了把冷汗,惶然不安的隨在二人身後奔入了殿內。
殿下,哥舒無鸞好容易緩過了神,這便走向了殿門,依照陛下的旨意先行將殷朗押至長幽宮看守起來……
亥時。
殿外已下起了瓢潑大雨, 里啪啦的打在泥土之上,片刻便匯成了一片泥濘的水窪,四下雨霧重重,寒氣襲人。
殿內燭火恍惚跳躍,仿佛似人的心境一般難安不定。
又一道悶雷在耳邊炸響,令站在殿下的周常侍不禁隱隱打了個戰栗。
自收到大妃的傳召,來到了廣晟宮,至現在已有半盞茶的時間了,這期間,大妃一直未說話,只給了她一個冷冷的背影,這種沉默無疑帶著偌大的壓迫感令她極為不安。
悄悄望了一眼面前的這道端端維持一個姿勢的背影,她怯怯出聲道︰「不知娘娘深夜召臣妾前來有何……」
話未說完,大妃已倏的回過身,厲聲打斷了她的話,「本宮曾警告過你,不要被那些仇恨蒙蔽了你的理智,再做出那些糊涂事,一直以來我的提醒都是為了你好,可你呢?卻給我當做耳邊風,完全不往心里去,並且轉首便付諸了報復的行動,你到底要怎樣才能收手?!」
周常侍被喝的一驚,卻是一臉的不明所以,詫異道︰「臣妾不明白娘娘在說什麼?」
她的回答顯然令大妃慍怒不已,凝眉斥道︰「你還在給我裝糊涂是嗎?今晚內宮發生了些什麼事,你別告訴我,你一點也沒听聞!」
今晚內宮發生的事情她當然听聞了,當時她只覺得老天開眼,終于站在她這邊,無論是誰在煽動事件,都是在間接幫她報仇解氣!
等等,娘娘突然傳召她,又提及了此事,難道……
想到這,周常侍微驚道︰「娘娘認為是臣妾在背後做手腳陷害長王子?」
「你敢說不是你?」大妃冷聲反問。
之前,她從唐喜那里探听到,殷朗對私藏其母玉夫人牌位之事供認不諱,坦誠是在盡為人子的孝心,可對于與陛下的前充衣穢亂加之珠胎暗結之事抵死不認,更咬定是有人在姚魅兒背後唆使,圖謀誣賴他!
後面這件事,她相信殷朗的說法,因為,畢竟姚魅兒不可能那麼傻,自己去主動揭發這件對她極不利的事情!
是以,她才想到了一直對玉夫人恨之入骨的周常侍,因為她恨的人早已作古,便將那股難滅的恨意加注在了其子殷朗的身上!
她這是在報復,向已故的玉夫人施以報復!
這時,周常侍卻忽然笑了,笑的坦然,一字一句的回道︰「臣妾敢發誓此事與臣妾毫無關系!」
見大妃失望的皺起了麗眉,她繼續說道︰「沒錯,臣妾一直都想要報仇,可臣妾要的遠遠沒有達到,不是什麼廢黜頭餃,終身幽禁,而是要他去死,一命抵一命!這樣才能徹底的消除臣妾心里的苦痛!」
听她說的鄭重其事,信誓旦旦,大妃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猜測錯了,是啊,若她僅想簡單的陷害他,令他失去王子的頭餃,失了競逐儲位的資格,一早便這麼做了,也不至于當初冒險偽裝成刺客去刺殺殷朗了!
如此,到底是誰在暗自操控著一切?
正當大妃腦中閃過些許靈光之時,只听周常侍冷笑道︰「臣妾的目的雖沒有達到,不過,看著那個孽種受到報應,能令李玉死不瞑目,臣妾自覺大快人心,呵呵呵……」
大妃猛的回過神,不可置信的連連搖頭,「你簡直是執迷不悟!」
周常侍一早便察覺了端倪,此刻再見她滿眸閃著責難的色彩,忙慌聲問道︰「娘娘何以這般關心那個孽種?娘娘難道忘了李玉那個賤人也差點加害到您……娘娘不該是站在臣妾這邊,一直心疼著臣妾的嗎?為什麼現在娘娘會表現的如此?臣妾不懂,真的不懂!」
眼見她有些癲狂起來,大妃緩了緩情緒,聲音放柔道︰「剛剛是本宮錯怪了你,你不要往心里去。本宮也是怕你做出糊涂事來反而害到了你自己……」
她何以關心殷朗?還不是因為當初她向玉夫人承諾過,要保住她的兩個孩子,殷離那里她已經無能為力,對于殷朗她不能在食言了!
可這件事,她如何能跟她說,也自覺說不通她!
因為,她已經被仇恨吞噬了理智,明顯神志不清了!
倘若她真的瘋起來還不知會做出什麼事來呢,現在的內宮已經一片暗涌,她不能任由她再添上一筆亂!
是以,眼下的她只能耐心的安撫她,希望能令她安生下去。
這時,殿外的陣雨已經停了,四下顯得安靜了下來。
大妃自香妃塌間取來一件披風,輕輕為周常侍披在了肩頭,緩聲道︰「好了,夜深了,早點回你的寢殿休息吧。」
關慰的語氣,細心的舉動,令周常侍心中一暖,繼而緩復了偏執的情緒,這便微笑的應了一聲,「是。」
忽而,她似想起了什麼,開口問道︰「听聞老賊裴安連夜入宮替他求情,娘娘可知結果怎樣?」
看來她還是抓著那些執念不放,大妃兀自在心里嘆了口氣,結果怎樣?呵,還能怎樣!陛下已下定決心要撤掉殷朗的王子頭餃,哪怕連帶她與裴安一起求情都挽回不了局面,除非能揪出引發禍亂的幕後黑手,若不然……
不過,她好像只听聞了裴安求情之事,並未知曉她也幫襯著替殷朗求了情,這樣還好!
是以,她要瞞住此事不能讓她知道,反之局面便會失控!
大妃匆匆收起思緒,淡聲道︰「結果不變。明日廢王子便會押赴遠寧塔終身幽禁!」
一听此話,周常侍頓時暢快的笑出了聲,「哈哈哈,太好了,終于惡有惡報!」笑罷,掃過大妃略顯異色的臉頰,忙收復了失宜的情緒,福了福身,「那臣妾便告退了。」
周常侍離開片刻,大妃便凝聲喚道︰「來人,去永夙殿請來瑞康王,本宮有要事要與他談!」
這邊,周常侍出了廣晟宮後便一直神思重重,總覺得今晚大妃情緒怪怪的,是以,便悄然折回,隱在了側殿一隅的暗角。
待見一名侍者匆匆出了殿門,踏著濃重的夜霧而去,忽而,她仰首望了望高挑的殿檐,憑著自身的那點輕功,一縱身,躍上了廣晟宮的殿脊,一時伏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