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依跟著雲景回到初暖殿,王太醫已在殿內侯著。
兩人回到初暖殿,王太醫從傳令太監口中已得知內情,待林依坐在椅子上,便坐到林依對面,恭敬說︰「陳夫子,請把左手伸出來,老夫為你診脈。」現在初雲朝堂上下,誰人不知道這陳夫子是聖上跟前的大紅人,連李尚書和周侍郎都比了下去。
「不用勞煩大夫為陳逸診脈了,只是手背被熱酒燙了一下而已。」林依撩起衣袖,露出手背上拇指大小的紅印。方才是很痛,現在也還有紅辣辣的感覺,但勞煩到宮里的御醫,總覺得有點大題大作,況且給大夫把脈,是萬萬作不得的事。
「既然如此,老夫為你抹一抹清風白玉膏吧。這是微臣親自研制的,對鐵打燙傷很有功效。」王御醫見了傷口,救病治人幾十年,什麼樣的傷口沒見過,這拇指大小的燙傷,確實不是什麼大事。既然對方都如此說了,也不再勉強。從醫箱里拿出膏藥,準備給林依抹上。
「這點小傷,就不勞煩大夫了,我自己來吧。」林依接過王大夫的膏藥,左手抹了點,輕輕擦在手背上,起初清清涼涼的,幾秒鐘過後,藥膏滲入肌膚中,強烈的刺痛感從手背傳到指尖神經末梢,林依輕吸了幾口氣,眉頭蹙了又蹙。
「呵呵,方開始是有點刺痛,不過這膏藥見效較快,陳夫子拿著這藥膏,一日抹三次,下一次抹就不痛了,切記莫踫冷水,傷口過兩天就好。」王御醫對林依交待完畢,轉身恭敬對雲景彎腰行禮,立在一旁等待吩咐。
「無大礙便好,王御醫退下吧。」雲景把視線從林依身上收回,對王御醫點頭道。
「老臣告退。」王御醫提起衣箱,跟在小太監出了初暖殿。
御醫一走,便只剩雲景和林依二人。
尷尬又起,林依不敢亂說話。
想起雲景方才發怒的樣子,很恐怖,林依捉模不定他的性子,心里有點忐忑不敢亂來。她有個習慣,不安的時候,不自覺就兩手十指緊扣。這不,現下就來了。方才好點的傷口,被自己的指尖戳中,灼熱火辣,她不自覺申吟出聲。
「你這笨蛋。」雲景伸出手,本想敲在她頭上,怕她吃痛,伸出一半又把手縮了回來,改成了輕斥。不過聲音那般輕柔,哪里還有惱怒和嘲諷的味道,要是林依此時抬頭看他的眼,就該知道,那是一種深層的寵溺……
「以後本皇發怒的時候,你記得離遠點!」
「……咳咳,好。」林依嘴里應著,心里覺得冤枉,他反復無常得緊,發火的時候毫無前兆,實在是防不勝防啊。
「還有,痛的時候一定要叫出來,不要裝作若無其事。」
「嗯。」
「本皇探視傷口的時候,不能抽手或推開本皇。」
「好。」
「聖上,方才御醫說這幾天不可踫水,所以,這侍候聖上沐浴之事,可否免了?」他的態度,越來越明朗了!林依隱隱覺得不妥,能避則避,這傷口來得正好,可不能讓它好得太快。
「允了!」雲景接口道。看林依面上隱隱升起一抹得意,又煩躁起來︰「你該不會是為了這個而故意不躲閃的吧?」
「怎麼會,聖上又不是洪水猛獸,我犯得著為了逃避這個而讓自己受苦麼?聖上多慮了。」
「不是本皇想的那樣就好,要被本皇知道你有那種心思,定不輕饒。不過你也太呆笨遲鈍了吧,就這麼點酒都避不過。」雲景搖搖頭,想到未來,不禁有點擔心,嘀咕了兩聲︰「以後本皇的孩兒也這麼笨怎麼行?」
「聖上若無其他吩咐,陳逸告退!」林依見他自言自語,想來只有二人共處,下一秒又不知他會做出什麼,忙開口告退。
「退下吧!這幾天,打掃也免了,安心待著養傷!別給本皇亂跑。」
「陳逸遵旨。」林依恭敬退出殿外,眉目染上笑容。直道古人誠不欺我,果真是因禍得福!
月上柳梢,初雲殿南苑一角,林依的廂房里,來了好幾撥人。
先是韓澈。
一臉緊張捧起林依的小手問︰「這是怎麼回事?宮里的傳聞是真的?皇妹若真喜歡聖上,皇兄定給你主持,不用如此委屈自己。」
「小事來著,我皮厚著呢!哥哥不必擔心。」林依抽出手拍拍韓澈的肩膀,反過來安慰他。停頓半響,在房內左看看又瞧瞧,附近韓澈的耳邊小聲說︰「這聖上是個貨真價實的斷背來著,我又怎麼可能喜歡他,安啦!」
「你確定聖上沒發現你的秘密?」韓澈總感覺有點不對勁,看聖上看林依的眼神,確實是獵人看獵物的感覺沒錯,但他怎麼也看不出對方是個斷背啊。可皇妹說得信誓旦旦,皇妹的古靈精怪他是知道的,要這事換成別人說出,他一定不信,但這人是皇妹,有待商榷了。
「當然!」林依毫不猶豫回答。
「這幾天我在宮中出不去,不知祿兒怎樣了?家里沒有被那些紅衣人盯上吧?」
「祿兒有韓影看著,一切安好。倒是公主,還是整天悶悶不樂的樣子!你這丫頭惹的風流債!」韓澈想到公主,搖了搖頭。
「嘻嘻,有道是父債子還,妹妹欠下的債,只好由我的親哥哥來還咯。怎樣,要不要我教你幾招?讓公主對你死心踏地,非你莫嫁!」
「是,是你厲害,男女通吃,我看聖上可不是普通人,就怕你招惹了再想抽身就難了。要不現在皇兄和你去找聖上攤牌吧,趁現在還沒到月復水難收的地步。」
「不要,現在去說,惹得他惱羞成怒,我還不要緊,大不了翻臉,可他畢竟是祿兒的親皇叔……再說他這種人,會相信堂堂水月公主女扮男裝混入初雲曼城書院,混入皇宮會目的單純麼?要是因為我引起兩國間隙,那就罪過了!再忍忍,哥哥回水月之日,就是我月兌離皇宮,遠走高飛之時。」
「嗯,那你好生小心,記住,皇兄就在你身邊,萬事有皇兄在,就算得罪整個初雲,皇兄一定不讓人傷你。」
「嗯。公主那邊,皇兄記得乘虛而入啊,女人都是心軟的動物,烈女怕郎纏!甜言蜜語,糖衣炮彈……持之以恆,公主的心一定會被哥哥感動的。」林依反手抱住韓澈,為著這句一定,心里暖暖的!
「照顧好你自己就行,哥哥的事,自己看著辦!明天是歃血結盟之日,哥哥得和聖上、西陵太子等去一趟雲峰,你要多加小心,嗯!」韓澈還想再作叮囑,听得院外有腳步聲,不再多言,朝林依點點頭,從窗口飛出,倚在牆上,側耳傾听。
第二個訪者,竟是蕭敬。
「林依……」蕭敬把頭趴在門上傾听了幾下,輕輕敲門叫道。
「是你啊,進來吧。」林依听出他的聲音,開門側身讓他進來。
「我听說你傷了手……嗯,來看看傷情如何?」蕭敬關切望著林依的手,嘴上卻故意說得雲淡風輕。天曉得他在書房和皇妹「同仇敵愾」的時候有多心焦。
「一點皮外傷!」林依舉起手晃了晃。
蕭敬見果然不礙事,放下心來。或許自小跟著師傅五湖四海游走,性情不拘小節,對于男女之情,也看得甚淡,平生不懂牽掛!可自從結識了林依後,她的點點滴滴,仿佛就這麼進了自己的心里。說不出為什麼,她不漂亮不性感,不嫵媚不嬌俏,不溫柔不玲瓏,她就是帶著那麼多個「不」,以女子的身子男子的心志成功進入自己的心中。是因為知道她的身份,擔心她會否被發現,日子久了,擔心成了一種習慣!關心也成了習慣,連愛慕都成了理所當然……
「公主現在好點了吧?其實想遺忘一段戀情,最好的法子,是開始一段新的感情。」蕭敬的關心,又勾起了她潛藏心里的內疚。
「你想戳和韓澈皇子和皇妹?」蕭敬一點就通。
「這最後如何還得看公主的心意,看天命如何。不過依我看,若是身為公主始終掙不月兌聯姻的命運的話,韓澈皇子比聖上適合多了!別的不說,最起碼聖上如今已有三位妃嬪,日後可見只會有增無減;而皇子尚未婚配,況且我听說這水月當今的天子是個痴情種,就只有皇妃一個女人。有道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而且我看這韓澈王子也對公主一往情深!」林依心里其實還想說,這聖上已有幾位妃子不說,最緊要的,還是個斷袖,公主要真嫁過來,性福、幸福都毀了!
「如此說來,換做是你,是不嫁聖上了?」林依一番話,破除了他心里的不安。听了宮里的流言,再聯想雲景看林依的眼神,同是男人,他豈會感覺不到。
「當然!」林依信誓旦旦,只差沒拍胸口了。
「嗯,夜深了,早點歇息吧。」雖然還想和她呆在一起,即便只是說說,笑笑!她畢竟是個姑娘她,他一個大男人在姑娘家的閨房中待久了,終是不好。他是個保守的人,心里喜歡一個人,不自覺就想維護她的聲譽,以禮相待……
「好。」林依點點頭,送他出了門口,消失在蒼茫月色下。
若非她沒有功力,眼力不夠,定能發現蕭敬五步一回頭,竟有著戀人間那種依依不舍的感覺。
窗外的韓澈,听到此處,已知這個西陵太子對自家皇妹有意,放下心來,身子閃進夜幕中。這一趟東行,居然兩人都看中了彼此的皇妹!也不知天意如此安排,最後能否讓大家都得償所願?
初雲、水月、西陵,三國交好已有百年,百年來不曾興兵交戰,不曾侵佔對方一池一城,換來三國百姓繁榮富足,安居樂業!為此,每三年切磋大會過後,都會前往東道國國寺舉行歃血結盟儀式,以表三國交好決心。
翌日清晨,雲景和韓澈、蕭敬,還有初雲眾位重量級大臣一行,在百姓的歡呼中隆重出行,前往雲峰(初雲國寺所在地)歃血結盟。
林依得知今日聖上一行前往雲峰,無事加身,一覺睡到正午,正欲出宮見見祿兒,剛打開房門,便有一個陌生的太監朝自己走了過來。
「太後有令,命陳逸即刻覲見。」太監拖長聲音念完,對林依作了個請的動作。
「請問這位公公,可知太後召見陳逸,所為何事?」林依從懷里掏了一錠碎銀塞到太監手里,想著能否挖出點話來。她有種不好的預感。進宮幾次,太後從不曾召見自己。听說對方喜歡清淨,平日里後宮的事,幾乎從不插足,如今,在這當頭上召見自己,似乎不妥。
「這事咱家實在不知,陳夫子去了便是。」太監把銀子放回林依手里。清晨太後便命人接了曲、何兩位姑娘進宮,之後大發雷霆。在宮里待著的人,哪個沒有點眼色?聖上今日方去了雲峰,太後這下就召見陳夫子,可見是鐵了心要嚴辦他了。
「如此,有勞公公帶路了。」林依深感不安。這宮里的太監,要是肯接銀兩,可見若非好事,事態也不算嚴重;若是不肯接銀兩,事情就非同小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