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蠢到听不出柳妃的挑慫,錯在她不該想以此去試探陳夫子在聖上心中的分量有多重,更不該以此去揣度自己在聖上心中的位置有幾分。現在知道了,卻也心碎了,失去了聖上那一丁點維持于表面的恩寵,她還有明天可言麼?
並非所有事情都有對與錯,不見得所有事情都弄得一清二楚方才算好,人活著,或許有些事情朦朧著,才能有個盼頭,消磨余生漫長空虛歲月……
雲景抱著林依回了初暖殿,還沒踏進殿門,迎面走來三人,正是與他一同去了雲峰舉行結盟儀式,然後又被他拋下的蕭敬、蕭雯和韓澈三人。
「陳夫子出什麼事了?誰把他傷成這樣?」蕭雯公主已經盡力遺忘此人,可現下見他奄奄一息的樣子,又心軟起來,什麼惱怒和怨恨都被拋到九霄雲外。挨到林依身邊痛哭流涕︰「陳公子你不要有事,你听到蕭雯的話了沒有?我不生你的氣了,只要你好好的,我不勉強你,也不叫聖上罰你到宮里掃地,讓你回曼城書院好好當夫子可好?你醒醒啊……」
「皇妹不要這樣,先听聖上怎麼說。」蕭敬見她晃著林依,較小羸弱的雙手垂在兩邊,如漫天飛舞的楓紅在秋風中蕭瑟著……心里一陣緊窒,忙上前拉開,他心里的焦急又豈會比她少,不過人前,習慣了把所有的情感埋藏心底。也許正是這份沉默和潛藏,另他日後徒增諸多煩惱,以及無窮的悔恨。
「是啊,公主莫急!聖上,還是先救人要緊,莫耽誤了!」韓澈眉頭緊蹙,很想把皇妹從聖上手里搶過來,卻又因為顧慮不敢妄動,這該死的顧慮!昨夜里還好好的,今天不過離了宮里大半天,皇妹就變成這樣,叫他以何面目回去見父皇母後?
雲景點點頭,把林依抱進殿內,輕輕側放在他那張龍床上,助她翻了個身,朝上……
眾人此時才看清林依的傷勢,也不知被打了幾板,片片嫣紅滲出衣外,染在白色的衣袍上如九霄山上的大紅潘菊,觸目驚心。
揪心的,憤怒的,疼惜的,幾股眼神都投到林依上……
「參見聖上。」王太醫提著藥箱剛剛趕到,喘著氣跪拜行禮。
「免禮,給陳夫子看看……。」
王太醫剛伸出手準備給林依把脈,隨即被蕭敬打斷。
「陳夫子這傷勢是受杖刑所致吧?」蕭敬看著太醫問道。
「看這傷勢,不錯。」
「皇妹,你身上是不是帶著九轉還魂丹和雪肌露?」
「是,我怎麼沒想起。」蕭雯從腰間暗袋掏出兩個小瓷瓶。
「這就是九轉還魂丹和雪肌露?」太醫揭開瓷瓶,打開聞了一下,驚喜道︰「先師在世時就常提起西陵皇宮秘制救命和治愈傷口聖藥,藥效驚人,現下老夫得以一見,對先師算是有所交待了。」
「既然如此,先給陳夫子服下吧。」蕭敬催促道。
雲景接過丹藥,倒了一顆放置掌心,坐到床頭,扶起林依的身子,把上半身挨在他身上,把藥丸放嘴里闔上,再接過太監遞過來的溫水慢慢倒進林依嘴里,運氣于指中幫她把口里的水順下,然後再用衣袖輕輕拭去殘留嘴邊的水漬。一整套動作,生硬卻不失溫柔,他自是沒有發覺有何不妥,可站著的幾人,莫不張大嘴巴!
蕭雯和蕭敬對看了兩眼,誰能告訴她,這是什麼狀況?听過聖上勤政親民,可這也不像是親民禮賢的樣子,這小心翼翼的程度,早就逾越了君臣禮數……
蕭敬看著,有點不是滋味……
「來人,給陳夫子除衣涂藥!」雲景壓根不去看他人如何看待他的行動,只擔心著趁血漬未干,趕快把傷口處理了,以免更遭罪受疼。
「是……」兩個宮女應聲前來,端著熱水和干淨的布條。
蕭敬和韓澈心里著急,不願讓開,可一時間又不知該找什麼借口推月兌過去。
眼看著宮女一步步走近……
「嗯,好痛,我這是在哪里?」林依悠悠睜開眼。
韓澈和蕭敬同時松了口氣。
蕭敬心想這丫頭掐的真準,懂得在關鍵時刻醒來,再遲一步,後果不堪設想!
他哪里知道林依壓根就沒昏,自始至終!不過是欺騙太後,想乘機混過去的招數,現下听得丫鬟要給她寬衣上藥,正想及時「醒來」,哪知耳邊就收到了傳說中的密語傳音「丫頭還想裝到何時?」
林依眼楮在眾人身上溜了一圈,外表看來是方才松醒的迷惘模樣,實際是打著混沌的旗號行搜尋的活計。能叫出丫頭二字的,只有哥哥和蕭敬,可听這聲音,二者都不像。
「陳公子,你醒了。」蕭雯竄到前頭,開心叫道。
「嗯,公主有心了!」林依說完,眼楮又往韓澈和蕭敬二人身上溜來溜去。
雲景不爽,枉費自己千里迢迢趕回,眼巴巴為她背受斷背的罵名,恨不得能代她受苦,現下一睜開,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只顧得在韓澈和蕭敬二人身上流連,好啊,他不過說了一句,她眼神就暴露了二人,這說明知道她秘密的,不止他自己,二人恐怕知道得還早!
雲景怒氣噌噌上涌,沉臉對宮女喝斥︰「還不過去給陳夫子上藥!」
「不用勞煩兩位姐姐了,這個怎好意思,陳逸自己來就行。」林依這才想起自己躺在某人的床上,情況危急。
雲景這話成功將林依的眼神拉回他身上,這才緩了面色,重新披上他招牌邪痞笑容︰「陳夫子確保能反身把上的布塊剪掉也無不可,不過行動可要快,再墨跡,恐怕血漬要干了。」
「這個……」林依一听,手本能往後一模,剛觸上,火辣辣如灼燒一般,小臉又皺成黃瓜一般。
雲景心里嘆了口氣,這輩子,怕是要載在這個丫頭手上了。她一個皺眉,自己就舍不得了!原來過往的冷情,不過是假象,一旦遇上了對口的那個,癲狂蓄勢待發……
「勞煩太子、皇子和公主都退下,既然陳夫子臉皮子薄,見了姑娘家會不好意思,就由本皇親自來為你上藥吧。」雲景話落,眾人又楞了半下,今晚的聖上,是打算語不驚人死不休了!
「聖上英明,不過陳逸哪敢勞煩聖上,還請聖上知悉我府上的染霜姑娘,她就在太後的初安殿里……」
「就如你所願!」
「既然如此,我等也不妨礙陳夫子上藥養傷了!」蕭敬見林依妥善解決問題,適時告退。韓澈雖心急想問清楚事情起末,但也知場合不對,跟著蕭敬兄妹二人一起退出初暖殿。
雲景沒再「刁難」林依,只對宮女丟下一句好好伺候,便帶著墨天離開了。
未幾,染霜匆匆來到床前。
「公子,你還好吧?」目光方才觸及林依傷口,聲音里已染上心疼和擔憂。
「煩請姐姐們退下吧,有染霜姑娘為陳逸上藥便可。」陳逸趴在床上,身子不敢亂動,努力仰起頭朝床兩邊和門口兩旁的四個宮女說。
「是。」宮女方才得了聖上命令,哪敢不從,雙雙退了下去,最後走出的宮女還順手把門關上,不愧是初暖殿的宮女,知進退,懂察言觀色,貼心周全!
「染霜莫擔憂,陳逸沒事,勞煩你幫忙上藥了!不過陳逸希望染霜謹記一點︰無論你見了什麼,想到什麼,都莫驚慌也莫多言,事後陳逸定當給你解釋清楚。」林依見四下無人,壓低聲音對何染霜道。
「公子客氣了,染霜說過,今生今世,願意隨侍公子左右的!」林依一番話,听得何染霜一陣莫名,不過她知道公子有此一說,必有深意,照做便是。看了眼林依上的血跡,皺了皺眉,拿起一旁的剪刀湊近,瞬間又紅了臉!
輕輕剪開兩股上的衣袍,血漬已干,衣服貼在肉上,染霜一點點掀開,可動作再輕,衣服連著干了的血塊扯開了傷口,竟比方才板子落在上面還要痛。林依兩手緊抓著床單,牙關要緊,可疼痛還是從縫里逸了出來,伴著不爭氣的淚水!
染霜見她喝痛,手抖了抖,咬咬牙,干脆一鼓作氣把整塊布迅速扯下。
林依啊了一聲,響徹初暖殿。殿內各處布防守衛的暗哨和明衛,都掏了掏耳朵,心想到底是受了何種重大的刑罰,才能發出那麼慘絕人寰的哀叫聲!所幸雲景早出了初暖殿,否則,不知該如何心痛了。
染霜燥紅著臉蛋扭了熱毛巾回到傷口處,準備貼上,卻輕輕啊了一聲,毛巾隨即滑落地上。她忽地站起來,指著林依,一臉的不置信︰「公子,你……你……」方才撕扯布塊時不留意,心里只想著如何減輕他的傷痛,現下才發現,這,根本不是男人的身子!這突如其來的重大發現嚇壞了她,斷斷續續說了幾個字,方才醒悟,原來事前公子的一番話,竟是這個意思。
林依見她由開始的詫異、驚震、迷惑轉變成恍然大悟的樣子,知她明白自己的意思,對著她點了點頭。
染霜也點了點頭,左右看了幾眼,方才重新執起毛巾,放熱水中淨了淨,擰干再
輕輕拭去殘留的血跡,再涂上雪肌露。
一陣清涼傳來,預想中的刺痛並沒有,灼熱也被消退了許多。林依心里感嘆,以後一定要盡力助哥哥抱得美人歸啊,拋開彌補她對公主挑起的風流債不說,光是綁定這聖藥在身,以後就不怕燙傷和棒打了,闖蕩江湖、混跡朝堂,哪有不挨刀?必備良藥啊!
「公子好點了沒?」
「好多了!」
「接下來怎麼辦?」染霜壓低聲音問。
「先把被子拉上來。」林依對染霜十分滿意。這姑娘沉靜機靈,她知道了自己的秘密,也方便自己偽裝,否則回到府上,遲早被曲霓裳發現。不知為何,同樣是一起從忘憂閣帶回的姑娘,染霜于她,女人的直覺告訴她可以信任,但曲霓裳,雖不至于心有警惕,但不自覺地,就少了幾分全然的信任。這也是為何方才一開口就求聖上叫了染霜前來而不是曲霓裳的原因吧。冥冥中,偶然就是必然,無心就是勝有心!
染霜照做,然後又用眼神詢問下一步。
「你到門外讓宮女領你到我暫住的廂房隨便取一套衣袍過來,快去快回。」這里終究是聖上的地兒,林依不知他會不會突然又因為擔心自己而折返了。不是她高估了自己,而是他此段時間對她的態度實在曖昧,不得不防!
忐忑間,一陣腳步聲傳來,林依心里一提,脖子仰得老高伸得忒長,待染霜的身影映入眼簾,方才放下心,把酸痛的脖子趴回枕頭上。
接下來,染霜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幫林依穿戴妥帖。待最後一課紐扣扣好,大功告成,兩人皆氣喘兮兮,相互對望一眼,默契地笑了開來。
林依累極,心里的顧慮放下,未幾便沉沉睡去。
染霜早上就被太後傳進宮里,折騰了一整天,緊張了一整天,現下放松,雖有滿月復疑惑,靜靜看了林依半響,趴在床邊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