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兒被人抱著上了一輛馬車,馬車在奔馳,車廂在搖晃,像搖籃。雪兒覺得那個抱著自己的女人懷里很溫暖,和母親的懷抱沒有什麼區別。于是,又漸漸睡著了。
……
季雪兒完全清晰的深刻記憶,已經是滿了六歲以後的一個大雪的冬天。
外面好冷,屋子里幾乎和外面一樣的冷。雪兒縮在一團破棉絮里,拼命的打著冷戰。
「咳咳……咳咳……」
屋子里一個女人一直在不停的咳嗽。
門被從外面推出了,一個很老的女人走進來,一直走到炕沿。
炕上,除去在角落里,那堆破棉絮下面冷的打抖的雪兒,還躺著在另外一床破棉絮下面,不斷咳嗽的女人。
走進來的那個老女人,對炕上那個一直在咳嗽的女人說︰「雪兒姨媽,我按照你的意思,給雪兒找了個肯領養的人家
炕上的女人咳得更加厲害起來,完全說不出話來。破屋子里充滿她劇烈的「咳咳咳」的聲音,過了好久,才勉強平息下來,不再那樣劇烈的咳嗽。
她伸出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抓住老女人的手,咳嗽著、斷斷續續的說︰「咳咳……婆婆,我怕……自己是……挺不過……咳咳、咳咳……這個冬天了……雪兒這……咳咳……孩子好命苦……她媽媽……已經……咳咳,走了三年……了。……現在……咳咳,我……也要走了……只好……咳咳……把她托付……給婆婆了……」
兩串眼淚從這個女人深深塌陷的眼眶里淌出來。
老女人也在流淚。
「你別說了。婆婆實在是太老了,我今年已經88歲了。只怕也熬不過幾個年頭了。要不是怕自己太老了,再沒有力氣替你去照顧雪兒,我也不會去給她另外找人家。這戶人家姓季,就在村子西頭。媳婦連著三胎都沒有保住,去問了菩薩。說是要先領回個五、六女娃養著,才會坐得住胎。我和老季媳婦說了,她挺高興,讓馬上就把孩子領去看看,中意就留下了。雪兒姨媽,你看……」
老女人流著淚,絮絮叨叨的說著。
炕上的女人早已滿臉淚水,說不出話來,只能喘著粗氣朝角落里的雪兒招手。雪兒從角落里爬出來,一直爬到了女人身邊。
那女人不停的咳著,將雪兒推向站在炕沿下的老女人。
老女人張開雙手,對爬在炕沿邊上的雪兒說︰「孩子,來,到婆婆這里來
雪兒從炕上爬起來,人抖的像一片大風里的樹葉子。
老女人看看破屋子,又看看炕上,嘆了一口氣,抓過炕上一件破的像漁網一樣的女人棉襖,將雪兒裹了起來。拉著雪兒朝外面走。
雪兒大聲哭著、掙扎著,想回到炕上那個女人身邊去。
那女人拼命搖著手,大聲的咳著「咳咳……咳咳……」
她勉強說出最後一句話。
「咳咳……雪兒……跟……咳咳……婆婆走……姨……媽……要……到……你……媽媽……咳咳……那里……去了……」
那個女人死了。睜著眼楮死了。
在她塌陷的眼眶里,留下最後兩滴淚。
雪兒大哭著,掙月兌老女人的手,撲在死去的女人身上。哭著、喊著……
「姨媽!姨媽……」
撕心裂肺的哭聲震得這間破房子沙沙響著,又從屋子里傳到大雪的夜空,夾著雪花傳向很遠、很遠的地方。
雪兒被季家收養了。季家沒有改她的名字,于是,雪兒便順理成章的成了季雪兒。
雪兒初到季家的兩年,還算是溫馨的。季媽媽挺喜歡她,季家也算村上一戶殷實的人家。一直不能生養的季媽媽,把雪兒當作自己孩子一樣疼愛著。雪兒有了光鮮的衣服,臉上也開始紅潤起來。季家的大院子里,時不時有了雪兒銀鈴般的笑聲。
有時,雪兒也會想起自己的親娘,可誰才是自己的親娘?雪兒年幼的記憶里,似乎十分模糊。她唯一記得就是娘親有一張很美的臉,還能記得的,只有自己手臂上那顆鮮紅的守宮砂,是娘親親手點上去的。
雪兒對姨媽的記憶,要遠遠超過對親娘的印象。特別是姨媽臨死時候,眼楮眶里那兩滴永遠不會再滴下來的眼淚。長大以後的雪兒有時候會想,姨媽那臨終的眼淚,一滴是對自己娘親的追憶;還有一滴,一定是對自己數不清的牽掛。
季媽媽是個很善良的女人,她替雪兒的姨媽收了尸,買了口棺材,葬在了村頭的墓地里。
那幾年的清明,季媽媽總會領著雪兒到墓地掃墓。
頭一個清明,雪兒掃墓的對象,只有自己的姨媽。可第二年,老婆婆也死了,雪兒便多了一個要祭掃的親人。
在那年清明掃墓的時候,季媽媽望著兩座並排的墓碑,很是傷感的說︰「雪兒,真的不知道什麼時候,這里會又添上一塊墓碑?」
那時候,雪兒還小,揚起頭問︰「媽媽,那會是誰啊?」
季媽媽撫模著雪兒的頭,輕輕的說︰「怕會是媽媽吧?」
雪兒用力搖著季媽媽的手,哭起來,大聲喊著︰「不要,媽媽不要又丟下雪兒一個!雪兒好怕!」
季媽媽忙把雪兒抱起來,一面替雪兒擦眼淚,一面說︰「雪兒乖,雪兒不哭。媽媽不會丟下你
可說著說著,季媽媽自己的眼淚也忍不住滴下來。眼淚滴到雪兒的臉上,雪兒揚起小手,替季媽媽擦著,又說︰「媽媽為什麼也哭了?雪兒乖,不哭了,媽媽也要乖一點,不哭
季媽媽破涕為笑,摟緊雪兒,親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