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月復地東南,蒼山莽林之間。
簡樸的樓宇亭台靜靜立在山林之中,門庭紅漆剝落,石階印滿青苔,光影斑駁之間,與四周山林景致融為一體,甚為和諧。
在這一片樓宇亭台深處,一座樣式簡樸古拙的大殿默然矗立在林木環抱之中。一位老者盤坐在殿內主座之上,只見他身姿挺拔,雪袍鶴發,卻是頗有仙風道骨之範,在老者下首,一位相貌頗為俊朗的中年男子正坐在位上,與老者談論著什麼。
「義秋啊,此行說來雖關系重大,卻理應無安危之虞,」那老者向下首的中年男子和顏道,「故而此番我y 你帶你徒兒同行,也好讓那孩子見見世面,鍛煉一番。」
「師叔,這……」中年男子面露些許為難神s ,「此行事關本門機密,沐兒又是外門弟子,真的要……」
那中年男子還未說完,一旁的老者已然抬手,輕輕制止中年男子繼續說下去。「難道你還信不過你那徒兒嗎?」老者輕聲道,「沐兒資質上佳,心志極為堅韌,雖是外門弟子,卻比一些內門弟子不知強了多少,此等少年才俊怎能不加以栽培?更何況他自幼長于山門,對本門甚為忠心,自是絕不會向外人吐露山門絕密,這些你應該心知肚明吧?」
「是,可是門規……」
老者听聞中年男子話語,不禁搖頭默嘆,口中道︰「門規並非金科玉律,有我一介掌門在此,門規之事你大可不必有所顧慮。」
「如此……如此甚好,那弟子就替弟子那不成器的徒兒先行謝過師叔了!」中年男子听聞老者那一席話,面上立時便露出喜s ,當下便起身拜謝,顯然方才的猶疑並非他發自內心的想法。
那老者見此情形,面上神情也放松下來,和藹一笑,口中接著道︰「這就差人將沐兒找來吧,我順便將此行之事向他言明。」
中年男子听得此語,便即轉身走到門外差人前去找自己的徒弟,而後又接著與那老者商討起來。說話中間,一道人影已然由遠處快速向大殿走來。
來人身量瘦小,相貌亦並不十分出眾,眉宇間更殘留著一絲稚氣,卻還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雖則如此,那少年卻是眼光凌厲,步履矯健,再配以極為合身的一襲淡灰s 衣袍,看去極為利落。
那少年疾步走到大殿階下,抬頭仰望大殿門庭,一眼便望見門楣之上掛著的一塊匾額,其上寫有「煉魂居」三個大字,筆勢蒼勁有力,頗有氣勢。雖然大殿門楣因年久失修而漸趨破舊,刻字的牌匾亦有些許褪s ,那「煉魂居」三個大字卻似越發雄渾有力,幾y 破匾而出,氣勢絕大,使人于目視之間不由得心生欽佩。
眼看著那三個大字,那少年終于調勻氣息,拾級而上,邁步走進了大殿之中。
那少年走進大殿之中,一眼便望見正自商討著什麼的老者與中年男子,于是便上前三步,向二人行禮道︰「弟子上官沐,見過掌門師尊,見過師父。」
「啊,是沐兒來了。」那老者眼見上官沐到來,便即停下話頭,示意他免禮起身,而後便轉向他道︰「沐兒,此番喚你前來,實是我想要你隨義秋同行,外出前去處理山門絕密之事,下山歷練一番,不知你意願如何?」
掌門人此語一出,上官沐瞬間瞪大雙眼,張口結舌,面上盡是吃驚神s 。
猛然間听得掌門人說出這等話語,他一時間甚至不能反應過來,片刻之後,上官沐眼見掌門人神s 和藹,才終于回過神來,口中支吾道︰「師尊,這……這……山門絕密之事……弟子身為外門弟子,怎能……」
「瞧瞧你,還真不愧是你師父的好徒弟,」掌門人眼見上官沐舉止神s ,又听聞他口中話語,不禁莞爾,「你師父他自己囿于門規禮法不說,就連你這個徒弟也被他教得與他相同了。你記住,門規諸條之中亦有優劣之分,其中是非之道還需要你細細品味分辨,切不可將其奉為圭臬。無論听懂與否,此語你都要謹記,等你再長大些,便會明白其中含義。」說到後面,掌門人神情漸漸轉為嚴肅,上官沐也便將這一番話謹記于心。
一語言罷,掌門人深深看了上官沐一眼,沉吟片刻,終于切入主題,向上官沐道︰「此事說來也並不復雜,不知沐兒你可曾听說過古劍‘爍天’嗎?」
「不曾听說過。」上官沐老實作答。
「關于此劍來歷,江湖傳言頗多,卻從無人查清實情。」掌門人道,「不過這也無妨,你只需知曉,此劍威力絕大,甚至不在四大神劍之下,修習劍術者若能得此神兵,便是三生之幸,而若有江湖門派以之為鎮派之寶,則此門派便足以在江湖立威。只是此劍向來為江湖眾人所必爭,故而數度易手,而自從百多年前那一場羽人族大劫之後,爍天劍便消失無蹤,至今仍下落不明。
「然而就在數r 之前,門中有人來報,稱那神劍爍天已然再度現世,而今就隱藏于東南十二峰之中。我等身處東南十二峰之一的莽山深處,佔據地利,故而老夫y 奪爍天劍以壯大門庭。
「爍天劍現世消息極有可能為真,而且此事如今還未曾傳開,中原諸多門派並不知曉,故而當下實是我等奪取爍天劍的千載難逢之機。只因此行極需隱秘,而你師父與你又頗為擅長隱蔽與追蹤之術,我這才派你師徒二人前往奪劍。雖則江湖同道大多並不知曉此事,此行仍頗為艱險,隨時有可能橫遭不測。」
「原來……原來如此……」上官沐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了一句,隨後便抬起頭來,卻見掌門人正看向自己,老人雖容顏慈祥,眼中目光卻甚為凌厲。眼見此景,上官沐不禁一滯,竟是不敢再直視掌門人了。
「怎樣,你意願如何?」老人話語依舊柔和,眼中目光卻越發凌厲,似乎要將上官沐穿透一般。
上官沐深吸一口氣,終于抬起頭來,迎著掌門人目光直直看去,口中斬釘截鐵道︰「弟子上官沐願為師門赴湯蹈火!」
「好!」掌門人拊掌而嘆,「此行的細節我已盡數與義秋商討過了,他會向你說明,你師徒二人速速準備妥當,這幾r 便出發吧。」
「是!」師徒二人一同向掌門人抱拳行禮,而後便轉身退出大殿,回住處準備去了。
回程之中,上官沐眼見身旁的師父面s 凝重,便即思索片刻,正張口y 言,蕭義秋卻已然開口輕聲道︰「沐兒,此行事關本門絕密,切不可輕易向人吐露,門中親友亦不例外。」
「是,弟子謹記了。」上官沐趕忙斂聲答應。
蕭義秋轉頭看向上官沐,只見他神情頗為凝重,便道︰「此行理應並無危險,你也不必太過擔心了。」
此語一出,上官沐微微一窒,而後便轉頭看向蕭義秋,蕭義秋便接著道︰「方才掌門師叔故意向你言明此行艱險,隨時有可能遭遇不測,多半是在測驗你。方才我要你嚴守秘密,並非是不信任我門中人,你可明白?」
「是。」听聞此語,上官沐已然明白師父心意。他心下深知,東南十二峰中,莽山乃是修真煉道一脈最為繁盛之處,而莽山諸多門派中,煉魂居又是當仁不讓之魁首,故而對于東南十二峰之中的修道寶物,煉魂居自然不容他人染指。其中深意便是,山門只派自己與師父兩人前去奪劍,便說明此行把握極大。而師父方才一直在擔心的,其實是自己在門中的立足之道。
煉魂居自建派以來便分為內外兩門,內門為創派祖師蕭破雲直系子孫,外門則廣收四境之內慕名而來的修士門人,而煉魂居修道奇術煉魂術,亦是密不外傳,唯有內門弟子方可修習,至于門中機密,更是向來不允許外門弟子參與。除此之外,內外門便再無較大差異,而外門弟子亦可師從內門弟子,只是較為少見,極為出眾的外門弟子甚至可受賜蕭姓,進入內門,只不過此等情況更為罕見。
作為外門弟子的上官沐,能夠師從上代內門弟子蕭義秋,便已然成為外門三代弟子中的少數出眾者之一,加之其人天資上佳,修習刻苦,修行不淺,更儼然是外門三代弟子數位杰出才俊之一。正所謂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于無形之中樹敵眾多的他,而今又私自參與內門絕密事務,此事若為眾多門人知曉,只怕他今後在外門將會步履維艱。
想到此處,上官沐不禁輕輕看向師父,心下亦升起一股暖意。
師徒二人在山間行走了不多時,經過許多式樣簡樸的樓閣,便來到一處小院門前,那小院青磚碧瓦,苔痕斑駁,與周邊山林相融相映,正是一處煉魂居弟子宿房。不用說,此處便是上官沐的住處所在了。
上官沐推開院門,當先走進院中。
「不對!」甫一步入庭院,上官沐立時便感到一陣寒意自身後襲來,還未完全反應過來,一道夾帶著萬千寒意的清光光影已然自他身後疾sh 而至,只听「嗖」的一聲,便于轉瞬之間到達他身後寸許近處,眼看便要刺在他的脊背之上。
說時遲,那時快,便在那清光堪堪刺中上官沐脊背之際,上官沐突起發力,雙腳側移,身形驟然半轉,竟是于間不容發之際生生躲過了那志在必得的一擊。
那清光一擊不中,須臾之間便已然反應過來,意圖發起第二擊,卻奈何終究道行不夠,非但沒能立即調轉身形再起一擊,反而是自己收勢不住,繼續向前疾沖而去。
眼見此景,上官沐嘴角勾起一絲淡淡的微笑,隨即再度發力,身形猛然向前一探,便伸手向前方清光抓去,一道碧光也在這一瞬間出現在他掌心之中。
前方的清光似有所覺,連忙頓地借力,猛然向空中彈去。
眼見此景,上官沐不驚反笑,雙腳猛一蹬地,便借著自己方才前行之勢急速向上追去,眨眼間便追上了前方的清光光影。
「啪!」
一聲脆響,上官沐一手抓入清光之中。碧光一閃,一陣微風以之為中心向四周漾開,而先前那尖銳如錐、寒冷如冰的清光此時卻已然無聲消逝。
碧光消逝,兩道人影自半空落回地面。
「幾r 不見,師妹進展不小啊!」上官沐微笑著看向前方的身影,只見那女子面容如花,身形窈窕縴柔,一襲淡綠衣衫清麗月兌俗,雖是稚氣未月兌的少女,卻已然初具美人雛形,再加之一雙活潑伶俐的杏目,兩條整潔利落的小馬尾辮,自是十分惹人憐愛。
「師兄也是如此啊!」迎著上官沐柔和的目光,對面的秀美少女還以微笑。
「芸兒,你怎麼在這兒?」蕭義秋終于開口。
「我怎麼不能在這兒?」那被稱為芸兒的少女輕巧一笑,便算是答過了蕭義秋的問話,而後便轉向上官沐道︰「掌門師尊叫你過去所為何事啊?老實交代吧!」
「原來如此……怪不得你會大駕光臨寒舍,你還真是消息靈通啊。」上官沐滿面無奈神s 。
那被稱作芸兒的少女毫不理會上官沐面上神s ,只頑皮一笑,繼續追問道︰「可是你又惹出了什麼禍來,被掌門叫去責罰,還連累我爹同你一道挨罵?」
這少女便是蕭義秋獨生女兒蕭淑芸了,方才她之所以能對蕭義秋那般放肆,自然也是因此之故。
「嘿嘿,你倒真是會猜好事。」上官沐輕輕一笑,「可惜事實並非如你所料,掌門師尊命師父帶我下山游歷,增長見識,怎樣?」
「你們倆下山游歷?」蕭淑芸听聞上官沐言語,秀眉立時便皺了起來,三兩步走到上官沐面前,直直貼近到距上官沐一拳之遠方才停下,兩只水靈靈的大眼楮直勾勾盯著上官沐,直看得上官沐心下有些發毛。
如此盯了半晌,蕭淑芸終于開口質問上官沐道︰「你們倆下山游歷,為何不帶上我?」
「呃……這個……」上官沐被蕭淑芸那一雙似戲謔又似嚴肅的大眼楮看得有些不知所措,連忙向後撤出一小步,卻不料蕭淑芸竟是緊跟著踏上一小步,幾乎貼到了自己身上,卻是絲毫沒有就此罷休之意。
「好啦,芸兒,別鬧了。」蕭義秋終于再度開口,蕭淑芸也略帶不甘地收回了目光,上官沐則如遇大赦一般地長出了幾口氣。
蕭義秋見狀,便又向上官沐道︰「沐兒,你先去收拾行李吧,多準備些干糧水米,其余能省則省,我等輕裝下山即可。」這般說著,蕭義秋便將上官沐打發回自己宿房中去了。
上官沐趕忙轉頭步入宿房,小院之中只剩下蕭義秋父女二人。
蕭淑芸聳了聳肩,隨即便轉向蕭義秋道︰「爹,你與師兄真的要下山游歷?」
「是啊,這還能有假?」蕭義秋答道,「只不過我們要順路辦些小事,此番就不能帶你同行了。」
「辦些……小事?」蕭淑芸面露疑s 。
「咳……只是一些小事。」蕭義秋雖然對自己的女兒完全信任,卻也終究不敢太過大意,當下便向蕭淑芸做了一個噤聲的姿勢,「你可明白?」
「嗯。」蕭淑芸壓低嗓音,鄭重點頭。
眼見此景,蕭義秋卻似又想起了什麼,便又向蕭淑芸輕聲道︰「芸兒,雖然你自幼便與沐兒黏在一起,但而今你與沐兒也畢竟並非無知幼童了,似方才你和他開的那種玩笑,今後可要盡量注意些了。」
此語一出,蕭淑芸卻並未抬頭應答,反而是緩緩轉過身子,微微低下頭去,片刻之後終于輕輕點了點頭,也不知心中在想些什麼。而蕭義秋卻在女兒白皙的側臉之上,看到了隱隱的一絲緋紅。
眼見此景,蕭義秋不禁為之一窒。片刻之後,他才終于開口對蕭淑芸道︰「我也先回去收拾行李,你可以再多待會兒,什麼時候想回去就隨心吧。」說過這一句後,蕭義秋便轉身邁步向外走去,只在走到門口之際,高聲向宿房拋出最後一句話︰
「今晚睡好,明r 一早我再來接你出發!」
此語一出,不待上官沐應答,蕭義秋便徑自走遠了。
微風拂過,樹影飄飄,山s 一派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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